入骨(275)
半晌,攒射的箭声戛然而止。
他昂然立在血染雪地上,依旧毫发无伤。
一片寂静中,数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弹出,从不同方向激射而来。
他像掐算好了似的,纵身跃起躲过, 在半空里同挥剑侧劈,脚尖反撩,又格开两箭,最后徒手抓住直刺面门的一击。
但这下力道极大,虽然减缓了冲劲,箭头却仍然顺势扎在肩头上,衣料间很快便渗出一小片红来。
“好啊,当真了得,本大将军想不甘拜下风看来也不成了。可你功夫再强,也生不出三头六臂来,别白费力气了。”
薛邵廷从昏暗的林中走出来,身上甲胄的鳞片和着冷笑窸窣碎响。
裴玄思双眼木然泛着冷光,拔出箭头随手一丢:“英国公世子,左武卫大将军,就这点以众欺寡,暗箭伤人的本事?”
“不用拿这话来激我,老子今日是奉密旨行事,犯得着跟你讲什么公平比试么?”
薛邵廷口气中讽味更浓:“圣谕叫你统制沿途折冲府北上迎击猃戎人,不过就是个幌子,你自己清楚得很,呵呵……自以为精明,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又怎样?在圣上眼里不过就是颗棋子罢了,哼,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他扬手示意,大批埋伏在林间的士兵现身出来,端着神臂弩围上来,箭镞戟指而下,寒光星星点点,森然刺目。
这时若是万箭齐发,哪怕身负通天彻地的本事,也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裴玄思木楞的眼左右瞥睨,没有半点怯意,反而从容不迫地将长剑还入鞘中:“死又如何,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拿你们去祭奠阿漓。”
薛邵廷仰面一笑,跟着嗤声不屑:“死到临头还嘴硬,你如今孤零零的一个,手上没半点人马,颍川的旧部也就剩地上这几个死人,还有什么本事跟我都斗?”
“是么?”
裴玄思干干地扯起唇角,却不见丝毫笑意,眉眼一凛,突然扬首长啸。
吼声在内力催动下卷起无形气浪,震得周围那些弓弩手心魂俱颤,又顺势漫进山谷,激起闷雷似的巨响。
响声未歇,众人还在恍惚之际,碎石滚溅的山谷内便隐约回荡起“隆隆”的马蹄声,积雪厚重的大地轰然震颤。
几乎同时,数不清地黑影从山顶林密处冒出来,随着潮水般的喊杀声奔涌而下。
被震得头昏脑涨的弓弩手猝不及防,顷刻间就被人潮淹没……
薛邵廷回过神,瞪着站在原地的裴玄思惊怒交集,仿佛仍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愣了愣,恶吼一声便拔剑直刺过去。
裴玄思却没动兵刃,侧身一避,轻巧地躲了过去。
“不可能!你从哪里搬来的人马?”薛邵廷咬牙切齿,发疯似的搏命砍向对方。
忽然,寒光闪到面前。
他仓促挥起剑,却挡了个空,才醒悟是虚招,惊骇间就觉下盘一凉,双腿已经被斩断,登时扑倒在地上。
薛邵廷趴在地上,剧痛扭曲了五官,眼中的阴鸷却愈发深沉入里,看着对方走近,忽然扬手撒出一片殷红色的粉末。
甜腻的香气弥散开来,裴玄思却没停步,反而迎着那片迷雾般的粉末走到面前。
“你……你怎么……”
“比起你那姘头,用毒这一招你还差得远呢。”
裴玄思眸光淡漠无神的落在薛邵廷身上,长剑送出,从他额头正中刺了进去。
两边山坡上的厮杀声渐渐变得稀疏,那些□□手早就无力抗拒,除了被杀的,其余纷纷束手就降。
山谷中潮水般的蹄踏声此时也到近处,为首的人跳下马,快步上前:“兄长!张怀幸不辱命,总算及时赶来了!”
张怀激动不已,如隔三秋似的一把抱住裴玄思,却见他脸上毫无欢喜,竟失神似的一片暗淡。
“兄长,兄长?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么?”
发现他一反常态,张怀不由起疑,沉声道:“兄长,眼下万事俱备,千万不可迟疑,须得赶紧行动,只要夺取京师,天下便传檄可定了!”
“天下?呵……阿漓不在了,还要来做什么……”
裴玄思自嘲似的苦笑,嗓音已经像干朽似的发哑,默然半晌,目光终于缓缓抬起来。
“传令,举事。”
张怀含含糊糊听他提起姜漓,不明就里,这时却也不敢多问,回头递了个眼色,让校尉捧了托盘过来,从上面拎起一件赭黄的团龙袍,抖开了披在他身上。
“三军听令,当今圣上矫诏篡位,荒淫无道,外不能御侮,内不能安民,咱们一路南下,见了多少流离失所的惨状,大伙都是平头百姓的子弟,想想咱们在边地的苦,想想家乡父母兄妹的艰难,这样的朝廷要它何用?今日,咱们奉裴军使为新天子!诛灭昏君,除旧布新,人人都是开国元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