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267)
但似乎还有些许分不清来由的怨,纠缠在心里,不知从何说起。
“这是专给你熬的,别人用不得,快吃吧。”
她没抬头看他,拨旺了炭火,眼角余光瞥向不远处的屏风后,那边的沐桶还没收,这会子依旧雾气缭绕。
难怪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水嗅味,原来之前真的洗浴过。
寒冬时节,一大清早才刚起身的工夫,他向来是没这个习惯的。
姜漓不由起疑,总觉他有许多事瞒着自己。
“嗯?这粥里加了什么,怎么像是鹿茸?”
诧异的问话把她从出神中拉了回来,转头见裴玄思正拿调羹在粥水里搅动,还凑过鼻子在碗边轻嗅,眉头不轻不重地凝着。
“阿漓,这东西不是补男子肾阳亏虚的么?区区外伤而已,凭我的体魄哪就用得着这样?要是弄得一身燥气,那可怎么处置?”
他一本正经望过来,话却是不加掩饰的直白,还带着几分调弄的意味。
“什么鹿茸?不过稍加了半钱麋角粉而已,药性根本不是一回事,你现在……正有阳衰气虚,体脉寒凉的症状,恰好又赶上入冬,不赶紧进补怎么成?”
姜漓听得耳热心跳,忍不住横眼瞪过去。
为了让他能有复原的机会,自己费尽心思想出这食疗法子,到他嘴里却生生变了味道,没法光明正大见人似的。
她双颊烧得更烫,有点呆不下了,倏地转身走向门口:“吃不吃随你,我去叫人来拾掇。”
“阿漓!”
裴玄思在背后叫住她:“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他要说什么?
趁着话头继续挑惹?
听口气应该不会。
莫非,是要郑重其事提重归于好之类的话么?
一念闪过,姜漓忽然发觉无论面对他,还是被抛却的过去,自己都不再那么抵触,也不再觉得心痛如割。
就像蒲公草的花种,被风恣意吹散了,一时情断难遣,可又全赖它悉心护送,才一路飘向可以安然无忧的地方,落地重生。
究竟还该不该再恨呢?
她也不知道,却不自禁停下了步子。
裴玄思叫住她之后,不知怎么也默了声,手中仍拈着调羹,粥水搅动下飘溢处甜糯鲜香不住撩入鼻息,勾缠起食欲,药味儿其实只是淡若游丝的一点而已,丝毫不觉冲人。
抛去碾药,拣选食材,只是看火熬煮的工夫,也要大半个时辰,须得天不亮就起身,一直忙活到现在。
即便没开口说过原谅的话,但却肯为他花这样的心思,已经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想想那次偷偷看她和贴身小婢同坐在一起用饭,都不由心生羡慕,如今这样还有什么不满足么?
所以,自己不能辜负,也不能牵累。
他似有若无地一叹,舀起一勺粥抿入口中,细细品嚼。
叫人留下,却又不说话。
姜漓忍不住回过身,目光奇怪地看他闷头吃粥:“到底有什么话说?”
裴玄思抬起头,发觉让她空等了许久,脸上略带尴尬地笑了笑。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就直说了吧,眼下的情势你也清楚,宫里宫外不论哪一边都死盯着这里,京城无论如何你是不能留了,东阳书院现今也成了是非之地,保不了万全。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暗中安排了个去处。”
说到这里,眼中出神似的泛起恍惚:“本来早两天就想说的,又怕今后再也吃不到你亲手做的好东西了……也罢,那里地方是偏僻清苦些,但应该没人猜得到,好歹暂时避一避,事不宜迟,今晚无论如何得送你出城。”
没半分征兆,就说起了要分开的话。
不过也早在意料之中。
姜漓倒没觉得如何惊讶,只是微觉突然,心里竟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像觉得这话略显明知故问,裴玄思似叹似笑吁了口气,拿调羹撇着那粥里淡淡的油花。
“还记得那次在潭拓寺相遇么?最后我问你,若有一天,我不用理会什么圣旨,也不再将潞王府放在眼里,号令天下,也没人敢不依从,你肯不肯回心转意,再原谅我一次。”
姜漓当然忘不了,甚至那副不顾一切的口气也犹在耳边。
她咬着唇,鼻息不自禁的有些急促:“可我也说了,让你自己珍重……别做傻事。”
“傻不傻,眼下也只有这条路了。倘若上天眷顾,让我成就了大事,即便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也能在这世上清净安稳地过日子了,所以,值得。”
裴玄思语调微沉,指尖轻触的碗壁已经半凉,粥水中却还依稀能瞧见缕缕热气冒上来。
“但我没有十成的把握,所以有些话须得交代清楚,若能成事,自然没什么好说,若是败了……你也不会被牵连,只管安心呆在那里,自会有人接应,到时好生听你义父安排,千万别再过问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