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259)
徐允贞见他好整以暇,丝毫没有心虚迟疑,拂袖快步走向连廊,目光一路在各处逡巡,眼底积聚的怒意越来越沉不住。
来到后院,她没让随行的宫人再跟着,一个人推开门,硬生生闯入厅里。
等裴玄思被推进去,仆厮还没把门掩好,她便瞪着眼回身怒道:“姜漓那贱人呢!你到底把她藏在哪里了!”
忍了这半天,终于装不下去,露出真性来了。
裴玄思自己转着车轮往边上挪了挪,不紧不慢:“郡主不是来吊唁老太君的么,怎的问起不相干的事来了?”
“住口!你少装模作样,我已经知道了,姜漓就在这里!”徐允贞阴恻恻地“呵”笑,“算你聪明,能想到把她藏在家里,还真是没想到,你的狗胆居然这么大。可是,哼,你以为这样就天衣无缝,万事大吉了么!”
裴玄思暗地里在思忖,一时想不出是哪里泄漏了风声。
这时对方已经把话挑明了,他仍旧装着糊涂,讶然不解道:“郡主这是听信了什么传言,我和她已奉旨和离,若还放在身边就是抗旨欺君,这罪过谁吃得起……”
“放屁!”
徐允贞扯开嗓门吼得声震屋宇,血红着一双眼,兀自压不住那股火,怒不可遏地一脚将烧纸钱的火盆踢翻,里面残余的灰烬撒得满地都是。
“裴玄思,你当我是傻子么!一点凭证都没有,就白白找上门来诈你?”
她脸上的面巾一起一陷,□□,哼声冷笑:“实话告诉你,东阳书院里有人酸文假醋,写了封书信给姜漓,指明送到你这里,呵呵……没想到吧,你那个小青梅早不知道跟多少男人纠缠不清了,枉你还像宝贝一样把她捧在手掌里,藏在心尖上。真是好笑,哈哈哈……”
裴玄思的目光从翻倒的火盆上陡然一转,杀意森森,攥在袖筒里的拳头抻开五指,掌心顺势劲力倾吐。
无形的气浪在身下翻滚,转瞬便喷薄而起,四下涌动。
徐允贞还在大笑不止,蓦地里一股风从背后袭来,直戳在后颈上。
她立时噎了声,不自禁地回头去看,冷不防又一阵更大的风卷着地上的纸灰,迎面灌了一头一脸。
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吓得惊叫起来,慌忙扑打着灰烬逃到日头晒在地上的斑影里。
“你……你捣得什么鬼?”
徐允贞瞪着他责问,眼角却怯怯瞟着供桌上摇曳的长明灯和诡异晃动的灵牌,声音也在发颤,兀自不信光天化日居然会生出这种邪□□。
裴玄思微微侧着头,冷眼斜睨:“臣也奇怪,老太君着急显灵,怎么就冲着郡主来了?该不会……”
“你别瞎说!”
徐允贞厉声打断,眼中的恐惧立时又深了几分。
突然间“哐”的一响,那只火盆竟然不扶自正地翻了过来。
风声猝然又起,把满地散碎的纸灰卷得上下翻飞,打着旋儿扑向她。
徐允贞惊声尖叫,这回吓得腔调都变了,抱着脑袋夺门而出,没留神月台下人影幢幢,迎头就撞在一个人身上。
对方“啊哟”一声痛呼,“咝咝”的抽凉气:“天老爷,郡主这是怎么了?着急忙慌的,咱家这把老骨头可禁不起这般捶打。”
徐允贞也撞得七荤八素,被旁边的宫人上前扶住,才勉强站稳,看清对方是圣上身边的老近侍,不由一愣,抚着额角尴尬道:“这……刚才有只虫子飞到身上,我一时吓慌了,没瞧见公公……”
“嗨,老奴岂敢让郡主赔罪,可是……这时令还有飞虫?刚才那架势,咱家还以为郡主遇上鬼了呢。”
那老太监撇了撇嘴,迎着被仆厮推门的裴玄思走上台阶,人已换作笑脸。
“哎呀,好了,好了!裴军使的伤终于有起色了,咱家这几日一直悬着心,吃不下,睡不着的,生怕出什么岔子,现在看你这气色,咱家也就放心了。”
“多承公公挂怀,玄思惶恐。”
裴玄思恭敬称谢,作势便要强撑着起身。
“哎,免了,免了。”那老太监赶忙扶着坐好,丝毫不摆架子地在他肩头轻拍,“上回不是说了么,裴军使如今跟咱家是一家人,既然如此,那就不说两家话。今日老奴来,除了为府上老太君的丧事致祭外,嘿,还有道旨意要宣。”
他眨眼一笑,随即直起腰,朗声道:“上谕,神策军使裴玄思不顾己危,舍身救护朕的股肱近侍,精忠之诚凛然,着伤愈后仍领本职,加封武宁节度使,钦此。”
旨意宣完,裴玄思趁着谢恩的当儿暗瞥了一眼,见那几个潞王党的官员面面相觑,一个个目瞪口呆。
之前这些人还你一眼我一语,“安排”下削夺自己的兵权,没等回去写奏本请旨,加封他的诏命倒先来了,想想都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