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241)
这又是在搞什么鬼?
莫非另一只丢失的兔毫盏也被他找回来了?
姜漓不免有些兴奋,没等把鞋穿好,趿着就快步奔了过去。
谁知到近处才发现,那压根就不是什么箱子,上面无盖,里头竟放着一座宅子的烫样,看院落布局的形制,一眼便能认出是北城贤和坊自家的老宅。
她这一惊吃得不小,半晌才回过神,一时弄不清他不声不响送这东西来做什么。
但略略回思,便醒悟大约是那晚当面说起自己讨厌这里照搬在颍川时的陈设布置。
原本只是让他知难而退,阴差阳错就被记在心里了。
许是想着姜家毕竟不能原封不动地迁过来,在这里照样打造又太过大张旗鼓,所以便做了这么个东西,多少让她瞧着高兴些。
为了讨好,这番心思也真是下足了工夫。
姜漓低眸轻叹,纤白的手抚过“游廊亭榭”、“高楼台阁”,家中的实景恍然就在眼前,胸中思念如潮。
不经意间,指尖在中庭小楼的檐子上碰了下,竟把那盖顶挑开了一角。
她不由一诧,扶着紧邻露台的屋脊试了试,居然真就顺顺当当地拿了下来,只见那厅中跟外面的景致一样,也复原的一丝不苟,没有半点敷衍,里面还用木雕做了三个栩栩如生的小人。
宽袍大袖,把书拈在背后的是父亲,神情略见严肃,眼中却蕴着笑。
身前是梳着双丫小鬟的她,正摇头晃脑地当面背诵诗书。
而母亲正从门外进来,手捧一盘茶点,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们父女俩……
姜漓看着看着,酸涩的眼眶中潮意涌起,渐渐一片模糊,泪水滑落,不偏不倚正滴在自己的人偶上,立时将“她”淋得透湿。
她慌不迭地别过头,摸出帕子抹泪。
从前,这样温馨的场景常常都会有,而且是她最开心的时光。
母亲早逝之后,只有父女俩相依为命,这样的诗书问答虽然还有,但已少了那份轻松欢愉的气氛。
再以后,父亲也离世远去了,便只剩下她一个人,日日枯坐在厅堂里,怅然回想着被光阴湮没的快乐。
泪像决堤的水,竟止不住,整条帕子转瞬全湿了。
姜漓许久才缓过劲,只好去擦了把脸,肿着眼走回来,见自己的小人偶下还是一片湿,正拿棉巾擦着,蓦然发现正对“露台”的窗外似乎还有个人。
她偏头一瞧,那边的“花丛”里可不就藏着个少年,两手扒在窗台上,探头探脑地朝厅里张望。
明明是给她的东西,还偏要把自己“搁”进去,那副想找她,又不敢进去的焦急模样,简直刻画得惟妙惟肖。
她瞧着那人偶的傻相,不由地笑出声来,忍不住想果真还是那时候的他有几分可爱。
外面隐约传来乐声,洪迈悠扬,依稀竟是宫中韶乐的曲调。
姜漓笑容一滞,赶忙推开妆台前的窗子。
隔着两重院落,只见巷子里竖起黄罗伞盖,后面紧随着颁诏用的五彩凤舆,已经到裴府的将军门前。
张怀飞也似的奔上厅前月台时,裴玄思也正从里面走出来。
“兄长,圣旨突然就到了殿前司那里,我拦不得,也来不及知会你,只能领他们过来了,大嫂她……”
“不用慌,谁也瞧不出来。”
“兄长,这可是敕命你跟昌乐郡主成婚的圣旨!咱们怎么办?”张怀一脑门子汗,瞪眼急得不行,显然已没了应对的主意。
裴玄思“哼”了一声,冷意深藏在沉沉的眸色中:“没什么大不了,这道坎早晚要来,赶着现在也还不错。”
他理着公服上的微褶,一步步拾级而下,余光微斜。
这是有话要交代。
张怀立时会意,赶忙快步跟上去,凑近听他耳语了几句,不由大惊失色。
“兄长,这……这怎么成,万一……”
“没什么万一,你不做,我便无路可走了,孰轻孰重,自己掂量。没几日你就要启程去北境三镇了,临走前替我做完这件事吧。”
裴玄思脚步加快,话音落时,人已经绕了前面的影壁。
张怀双拳攥得骨节爆响,不由自主朝后面紧锁的中院望了望,咬牙一跺脚,纵身翻过旁边高大的院墙。
裴玄思来前面时,许久没动过仪门正大开着,地上铺着不知从哪里临时找来了红绸,两边泼了净水,府里所有的奴婢都候在那里,乌泱泱跪满了一地。
他冷眼眇了眇门口的黄罗伞盖和金凤抬舆,前面戴着三山帽,手抱浮尘的依旧还是上次那名年老太监,鼻中轻哼,换作一副恭敬含笑的面孔迎了出去。
“裴军使,裴大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那老太监扯着尖细中带着老态的声音开口,这样的冷天里听来,更显得刺耳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