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221)
歉疚、悔悟、怅恨……
无数情绪和言语涌在嘴边,却只有干巴巴的几句话, 自己都觉得吃惊。
眼前看似柔弱的人仍旧全无触动, 连一缕余光也没瞥向他, 毫不犹豫地向前走, 越来越快。
这副不理不睬的样子, 让裴玄思有种全身烧燎似的难受, 终于按捺不住, 一步绕到前面,又挡在她的路上。
“阿漓,咱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你说话呀?”
他抓住她的肩头摇晃,泛红的双眼中充斥着焦急的期许。
姜漓在搡动中昂起头,目光透出一丝凄迷。
这泪水,是终于被说动了么?
裴玄思心神一振, 刚要将那娇躯拥进怀里,就看到她唇角上撩,笑得淡然冷漠,讽味十足。
姜漓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忍不住觉得可笑。
原来是查出了真相,才想到来这里拜祭,才会说是自己错了。
看着像是赎过,可在他心里,错的根本不是自己,只是这场误会,一旦霍然开解了,就想当然的以为能够破镜重圆,覆水重收。
但其实,那份因仇怨而起的隔阂,早就在这十年间深刻入骨,凭着他对她的情,根本超然不了。
即便他现在放下了包袱,也不再是她期望中那样令人心动的爱,而是一种近乎执念的占有欲,甚至更像是禁锢。
如今的她不愿这样,只想逃离。
“当年的案子,不管是不是跟我阿耶有关,作为裴家长孙,你自然有你的道理,所以……说不上有什么错,要怪就只能怪造化弄人,现在你我缘分已尽,其实也算是天意,既然如此,咱们就该顺天应命,以后……还是不要再见,省得相扰。”
姜漓说着,撩开握在肩头的手,寻路便走,随即又被裴玄思横步挡住。
“你到底要怎样?这里可是佛门清净之地,有御赐奉养,还有好些弃官的旧臣在此舍身礼佛,闹起来的话,对裴公子的仕途声名,只怕是不大好。”
毫不留情的话中还夹带着威胁。
裴玄思脸上纠蹙抽跳着,像在强忍剧痛,但却仍没有让开路的意思。
“之前……我对着岳父、岳母大人的牌位磕头谢罪,只盼二老在天之灵能够宽恕我的过错,原本没存什么指望,可没想到,心里刚说完这句话,你就来了……”
他鼻息渐渐浓重,凝望着她:“这难道就不是天意么?难道不是他们二老知道咱们缘分未尽,故意安排你我在此相见,更盼着咱们夫妻……能重归于好?”
姜漓似乎听不得他当面提起父母,眸子里水润的光亮终于溢出眼眶,顺势滑落下来,但神情依旧木然。
“咱们都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这些无聊的话也不必拿来自欺欺人,既然已经和离了,还有什么缘分可说……”
“别总在我跟前说‘和离’两个字!”
话没说完,裴玄思便勃然吼起来,瞪起血红的双眼:“你是知道的!我从没说过要跟你和离,也从没答应过要跟你和离!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不会变!”
吼声带着震天动地的气势,连廊檐上的瓦当都在晃颤。
他眸中的血红几乎漫散到整个眼眶,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目光再转向姜漓,却见她呵然叹气。
“就算是这样,可你能违抗得了圣旨么?能拗得过潞王府么?往后无论军中还是朝堂上,尚不知多少艰难险阻,你又应付得过来么?”
见他面色微现凝重,姜漓唇角挑起凄苦又略带玩味的笑:“不能吧?所以,还是不要再纠缠这些事,于人于己都好,罢了,咱们……就此别过。”
话音未落,带着温香的纤柔身影,就从天青色的袍袖边拂掠而过。
裴玄思终于没有再拦,甚至没有回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一阵风灌进廊间,掠起宽袍大袖,像张鼓荡的帆,在他轩昂的身形后猎猎飘扬。
蓦然,那张泥塑似的脸有了一丝微动,淡薄的唇间抿起笑。
“阿漓,若有一天,我能抗旨不尊,也不再将潞王府放在眼里,还可以号令天下,莫敢不从,那时候……你肯回心转意,再原谅我一次么?”
姜漓没想到他竟会生出这种逆乱臣纲的念头,不由猝然停步。
这是被自己那番言语激出的气话,还是他已经打算走上这条前途凶险的路?
她闹不清,但却知道他的脾气,这么以来不知会是什么下场,心里没来由地发紧,回头朝那天青色的背影望了一眼,咬唇摇头道:“自己珍重,莫做傻事。”
珍重?
若就此把她丢了,爱惜这条命又有什么意思?
至于傻事,那就要看怎么去做了。
对裴玄思来说,这样的赠言不是无情,倒像是温然叮咛,足以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