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203)

作者:日曜三

姜漓蹙了蹙眉,躺在榻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却听迎儿已经气哼哼地骂开了。

“这些臭男人,一个个无情无义, 就知道跟苍蝇似的, 死皮赖脸往身上贴,烦不烦啊!”

她呸了两声, 转回头:“娘子不用搭理,好生歇着, 等我去打发了他。”

姜漓听她满口糙话, 不由一笑, 暗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这世上好些人,既不是情投意合,也不是志趣相契, 却偏偏相遇相识, 甚至还要串绑在一起, 解也解不开。

她幽幽叹息:“你劝他走就成了, 不必恶言恶语的。”

“别怪奴婢多嘴, 娘子你就是太好心了, 才叫他们得寸进尺。”

迎儿不满地连连摇头叹气, 服侍她躺好,自己匆匆下楼,就见那一袭天青色襕衫的人站在篱墙外探头探脑。

“大清早的,你跑来鬼叫什么?”

肖缙云见有人出来,正面露喜色,不等开口就挨了这顿没好气的抢白, 脸登时就红了,赶忙歉然打躬。

“在下唐突,惊扰了娘子和这位姐姐,只是有件要紧的事,无论如何想跟娘子解说清楚,不知……可否请这位姐姐行个方便。”

迎儿虎着脸一哼:“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竟不知道男女避嫌么?娘子岂是你随便想见就见的?真是笑话!”

肖缙云像是自觉理亏,脸不禁更红了。

“这个,确是在下思虑不周,既然如此,那……那就先告辞了。”

他眼中难掩失望,刚转过身,迎儿又叫住道:“等等,看你也不像存着什么坏心,算了,既然有话,索性就在这里说吧。”

肖缙云倏地回头,欣然冲她道了声谢,暗吸一口气,就朗声对着楼上喊:“姜家娘子,上次那本<十香云萝记>并非在下的东西,只是迫不得已,替人代传,请娘子千万不要误会在下品行不端——”

迎儿被气得直瞪眼,恨不得抄起大扫帚打过去。

“就为这点小事……啧,你这人是读书读傻了么?让你在这里说,是我帮你传话进去的意思,谁叫你扯着脖子瞎嚷嚷,存心搅扰我家娘子是不是!”

肖缙云被她数落得一脸尴尬无比,搔头赔着笑脸:“在下一时操切,怎会是故意的,请姐姐恕罪,恕罪……”

“不是故意?呵,晨讲的时辰早到了,别人都在学宫听课,你却跑来闲扯这些不相干的话,也是无心的么?”

冷冷地讥讽硬生生截断了他的话,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同一处。

近旁不远的湖石后闪出金线攒绣的膝襕,一身紫色公服的人沿着青石小路傲然走来。

这不是薛邵廷么?

那袍色一亮眼,迎儿便惊住了,眨巴着眼,哪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当即噤了声,再没有刚才张嘴训人的气势了。

肖缙云更是神色紧张,似乎一见这人就浑身不自在,可还是赶忙侧身迎向他行礼:“晚生见过薛大将军。”

薛邵廷步履轻缓地走近,负手斜眸睨着他。

“果然又是你,呵,尊驾昨日可是让薛某大开眼界,堂堂的七尺男儿,居然连马背都爬不上去,如此人才,放眼天下也算罕见了。”

这话就是当面折辱,不留丝毫情面了。

肖缙云纵然是水揉泥捏的,此时也忍不住气往上冲,正身收了礼数。

“晚生只是从未骑过马而已,假以时日,虽然未必及得上大将军的骑术,但自信也不会比书院中这些同窗差。何况御、射之礼,只为追慕先贤,陶冶情操,真到了入朝理政,经世治国的时候,哪一样靠得是靠驾车骑马?”

薛邵廷微怔,显然没料到这个貌似软骨头相的文弱书生,竟然敢开口顶撞自己,还一套一套说得有理有据。

他打量着那张不卑不亢的脸,眸色渐沉。

“好,说得好,不过,教授六艺,让士子勤加习学,既是东阳书院的规矩,也是天子圣命,若过不了这一关,便不能参加御前大考。呵,离明年春天的考期也就只剩三、五个月的工夫,我这授业的讲官也是如履薄冰,生怕错点了不良之才,有负皇恩。肖公子还小心为上,到时候若有什么差池,恐怕凭令尊一个大理寺卿,也是回天乏力。”

说到这里,他别有深意地挑唇轻哼,仿佛对方的前途命数都攥在自己手中。

肖缙云咬唇铁青着脸:“多谢大将军提点,在下届时有没有资格参加御前大考,山长那里和书院上下自有公论,原也不必家父置喙。”

他撑着那口气不肯示弱,语声却在发颤,转向迎儿说声“告辞”,便转身快步走了。

脚步声远去,薛邵廷眼底的冷色也消散得无影无踪,但仍旧凝重,像沉着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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