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191)
裴玄思默声没应, 眸光冷冷注视着对面的动静。
楼上脚步促促的传来, 一名宫人打扮的女子也扶栏垂下头, 朗声道:“出什么事了,郡主问为何停船?”
那卫士也扯开喉咙向上喊:“回郡主的话,我等方才远远望见有艘舢子翻了, 不知出了什么状况, 所以稍停片刻, 看看究竟, 没曾想竟是神策军的裴将军。”
那宫人闻言, 赶忙返身去禀报, 很快便又转了回来, 这次更带着几分焦急关切。
“你们当真看清了么,郡主问裴将军人如何了,可没事么?”
“错不了,人安好着,就是舢子快沉了,要不要……”
“那还愣着做什么, 快请裴将军上船来啊!”
那卫士应声“是”,转回头朝下抱了抱拳:“裴将军莫慌,卑职这便放绳索。”
这般装模作样,一唱一和,话里话外弄得跟真事儿似的。
裴玄思已经不耐烦了,垂眸看了眼离江水只有半尺之距的脚下,冷然道声“不必”,身子一纵,掠上船舷,从一排衣甲鲜亮的卫士头顶越过,轻飘飘地落到甲板上。
先前那宫人正从沿着长梯走下来,近前行礼:“可喜平安无事,郡主命奴婢们在楼上备了茶水,请裴将军稍坐压惊。”
到了这时候,裴玄思已经很清楚这场沉船闹剧的缘由,也知道“品茶压惊”是什么意思,但他却没有半点奉陪的兴趣。
正想着拒绝之后怎么离船脱身,就听到头顶传来拨弄琴弦的铮响。
他不由一惊,脑中倏然回溯,想起那晚在裴府偏院外的夹道里听姜漓抚琴的情景。
那次也不知她有什么挥洒不尽的,竟然抚了整整一夜。
他也就站着听了一夜。
直到天明,惆怅未消,反而更增烦恼……
与姜漓信手拨弄琴弦,便沛然成调不同,刚才那几下真就只是兴之所至,随意勾撩出的动静。
但却足以引着他走上长梯。
琴声接二连三传入耳中,始终连不成串,更谈不上丝毫借音韵倾诉的心境,完全就是在胡乱撩弄着噪声,让人倍感聒噪。
裴玄思眸色深凛,但还是一路到了头,由宫人引着走进最顶层的那间阙阁。
里面厅堂深阔,却暗漆漆的,只有几簇立杆铜灯上点着蜡烛,虽然没蒙那层俏纱皮,火苗蕴出的光却莫名也是红艳艳、粉莹莹的味道,柳枝般弯挑的托架更把那种风情十足的妩媚,衬托得格外妖娆。
在厅堂正中,是一张大得有点出格的美人榻,纱幔垂覆下,里面隐约是个横躺的侧影。
烛光殷殷的漫进去,深浅勾勒出一副玲珑浮凸的身段,那双脚叠翘着,粉莹纤巧的足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楞着旁边的古琴。
见他进来,榻上的人立刻换了个将曼妙身姿展露无遗的侧卧姿势,双眸玲珑眨动着冲他微笑。
琴声戛然而止的瞬间,牵着裴玄思的那股五行之力也随之消散的无影无踪。
目光在纱幔前一掠,眼底的厌色更沉,当即转身走向厅门。
“哎,你去哪?谁准你走了?”
徐允贞赶忙叫住他,打幔起身,赤着双脚下了美人榻,款款走过去。
见他闻声停下了,自己也放慢步子,却刻意踮着些脚尖,让足踝上金光熠熠的珠链,轻颤出银铃般荡人心魄的碎响。
她柔细的腰肢也随着悠然的步子摇曳生姿,薄如蝉翼的绯红纱衫在火光烘衬下几近通透,长长的裙摆被窗外涌进的江风荡起,飘扬在背后,仿佛整个人就是一团妖艳升腾的火。
但这一切却没有观者。
因为裴玄思始终一动不动,半点转身的意思都没有。
而当那双腻白的赤脚站到背后的刹那,他却拂然转向另一边,不着痕迹地避开伸来的手。
“郡主这么大费周章地要见臣,不至于吧。”
徐允贞的手半抬不抬地顿在那里,眼底微露不悦,但脸上还是笑的。
“不这么着,你怕是又要推三阻四,诸多借口,难道还让我去禀明圣上,给你下道旨么?”
表面上是句调侃的话,暗地里钳制人的意思就露出来了。
裴玄思不以为意地淡淡一笑:“郡主这话就差了,按我朝祖制,圣旨虽重,但臣下都有封驳谏诤之权,历代都有先例,只要不是军令调遣,臣也未必一定得遵从。”
“裴玄思,我这里可是好言好语,为你费尽了心思,你就偏要跟我拧着来么?”
徐允贞狭起眸,脸色微寒。
裴玄思那抹似哂似嘲的笑依旧挂在唇角,冲她拱了拱手:“郡主实在太抬举臣了,还是刚才那句话,不至于。”
看他做出恭敬的样子,也不再硬顶着说话,徐允贞唇角的笑意重又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