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185)
“指头怎么红红的,烫着了?”
居然还是被瞧出来了。
姜漓没料到他眼头这么尖,不由尴尬起来, 讪讪道:“哪有……水太热了, 方才揭盖的时候, 没留神被熏了一下。”
老者把她眼神闪躲的忸怩样子全都看在眼里, 摇了摇头:“叫你出来, 便是为了排遣解闷, 你可倒好, 心思比这一江的水还沉,唉……”
他叹气轻责,其实是在宽慰,脸上蕴着温然和煦的笑,让人如沐春风,半点也不觉得难堪。
姜漓心中一暖, 没答这话,却不由也笑了。
回想当初,父亲既要处置官府公事,又要兼领着教导太子的职责,对她这个亲生女儿反倒无暇多顾。
所以习学之类的事,常常都由义父秦阙代为教导,有段日子,甚至比跟父亲相处的时候还长,诗书六艺多一半也是拜他言传身教,才学出点模样来的。
到了眼下这境地,除了迎儿那丫头以外,也就只有这个打小瞧她长大的义父还会真情关怀了。
“如何,这些日子在我这清淡地方,住得不憋闷吧?”
秦阙把钓竿抱在怀里,笑吟吟地看她。
姜漓这会子也把之前那点尴尬抛到了脑后,就近挨了个石墩坐下,俨然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义父这可说笑了,东阳书院举世闻名,一靠人才辈出,二便是冠绝天下的景致,那些士子趋之若鹜,十之八九连瞧一眼都不成,我这般轻易便能留住下来,每天看景看得眼都花了,怎么会憋闷?”
秦阙听了,故意双眉一立:“你这丫头是在说我徇私咯?来,来,来,我这便亲自考较你。嗯……江上悬钩独寂寞。”
嘴上打趣,却真出起题目来。
姜漓略一沉吟,便答道:“我对,山下竖碑忘流年。”
秦阙脸色微变,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这下联确是对得工整,可你真就这么想?把裴家那小郎君忘了,一点旧情都不再念?”
“不忘又能怎样?他早就恨我入骨,这桩仇怨也化解不了,与其绑在一起受罪,还不如一刀两断的好。”
姜漓摇了摇头,眼中已经不再含着那份凄苦,反而出奇的平静。
只有将关于裴玄思的一切都断舍开,埋葬掉,从现在起彻底忘了他,或许才能真有快乐逍遥的那天。
这些天来,她始终不断这样告诫自己。
秦阙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叹声一笑:“唉……之前听说他获罪入狱,我连夜就写了书信传出去,联络朝里那些门生故人,你现在这么说,弄得我都不知今后该不该帮他了。”
姜漓没答这话,目光有意无意望向另一边,蓦然发现浮在近处水面上的那撮鹅毛不见了。
“哎呀,鱼咬钩了!”
秦阙兴奋地扯声叫着,一拍大腿跳起身,赶忙把钓竿往上提。
只见波浪一阵翻腾,水中果然有鱼挣扎扭动着露出小半截青灰色的身子。
“好大一条,丫头,快来搭把手!”
他这一喊,姜漓也回神起了兴致,不假思索地上前帮忙一起握住钓竿。
水中那条鱼果然不小,力气也大得出奇,两个人拉着弯成弓形的钓竿和鱼纠缠,竟略显狼狈。
姜漓不由自主的全神贯注,又莫名有股说不出的兴奋,只怕那跟竹做的钓竿突然折断,或是鱼儿脱钩,弄得前功尽弃。
幸而那鱼扑腾了一阵,终于渐渐耗尽了力气,被拉到岸边。
这回她不用吩咐,抄起一旁的网罾把鱼兜住,拖上岸来。
秦阙上前解了钓钩,拎起那条的大草鱼掂了掂,足有三斤重。
两人相视而笑,都是一脸开怀欢畅。
“这么些日子,终于见你这丫头开心一回了。好!人生苦短,正该如此!”秦阙目光慈蔼,在她肩头拍了拍,“今晚由义父下厨,咱们破个例,好好喝上它几杯。”
他正说着,远处一名青衫仆厮循着亲水栈道奔过来,凑近低声耳语了几句。
秦阙皱了下眉头,挥手叫他退去,转向姜漓时,眼中的沉色已经敛去,含笑将鱼递过去。
“差点忘记了,这个月的堂试刚过,又须我这做山长的当场点评,你先拿回去,义父我稍时就来。”
出城向南不远,奔流向海的江水与两条支流汇聚于此。
沙石沉淀,天长日久,自然而然便在河口处堆积出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岛。
每当江上起雾的时候,从远处眺望,这岛恍然就像漂浮江水上的太虚幻境。
但此刻,开阔的江面上并没有雾。
所以,裴玄思隔着很远,就望见了停靠在埠头外的那艘三层高的画栋楼舫。
他微微狭起眸,但眼底还是淡淡的毫无波澜,负手昂然立在这只小篷船的前梢,没有丝毫要避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