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171)
裴玄思张开臂膀,由他扣结着金色凛然的肩吞和腰蹀,狭起的眸中也透出一线光亮。
“官升三级?嗯,还真是皇恩浩荡,咱们若是办不好差事,那就怨不得旁人了。”
晨钟敲响不久,重重黑云就从北边漫过来,刚刚亮起来的天一下子又暗如黄昏。
疾风卷过,如剪似刀,满地都是散落的树叶。
天真的变了。
只是雨,还没有降下来。
偌大的京城已经看不到半个行人,坊巷间空空荡荡。
可在御街正道上,却有一辆四乘马车正沿路向北飞驰。
这车的形制远超寻常官驾,盖角垂幨,镶金缀玉的外饰则更显奢华,但最显眼的还是檐角那盏风灯上的“潞”字。
没多久,前面已能望见北城的延兴门。
那里甲仗森森,层层守卫着紧闭的城门,连箭楼上都布置了□□手严阵以待。
车驾继续毫无顾忌地径直向前,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减速都没有。
一骑彪骑越阵而出,徐徐迎过去。
马上的人身形轩昂,附上鲜亮的衣甲,更张扬出一股凌厉十足的威势。
一边风驰电掣,一边缓步从容,却又像针锋相对。
两下里越来越近,仍是谁也没有避让的意思。
终于,在相距仅有三丈远的地方,那乘车驾勒马停了下来。
珠帘卷起的同时,那骑彪骑也到了窗前。
“臣惊扰车驾,还请昌乐郡主恕罪。”裴玄思倾身抱拳,却没下马。
“原来裴将军记得我,还以为早忘了呢。”
隔着一层透薄的轻纱,车内妆容精致的女子“嘻”声轻笑,又别具风情地拿团扇掩唇。
裴玄思微微垂眸,不着痕迹地避开薄纱后那道打量的目光:“臣恭迎不周,惶恐得紧,但圣命说得明明白白,京师各门一律封禁,任何人不得出入,郡主若有要紧的事,臣即刻派人护送。”
他面上一派恭敬,其实却是隔山隔海地应付,暗里还有把人往回赶的意思。
“呵,这些个圣旨皇命,都是说给平头百姓听的,真要想去哪里,难道还有人拦得住我徐允贞么?”
车内玩笑似的话中也有意无意露出锋芒,但只是一瞬,语声便又恢复了那种冷媚的软腻:“也罢,既然这么说,我也不好让裴将军为难,反正今日天也不大好,索性便不出去了,不过么……”
团扇从窗边伸出来,撩开那层薄薄的隔纱。
徐允贞微探着头,嫣然望他:“这会子实在闷气,也无聊得紧,咱们许久不见,裴将军不如下马上车来,陪我说说话。”
裴玄思随着胯下的战马挪了挪身子,阴郁的天光照不清眸色,却给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冷峻。
徐允贞着意在他唇上齿痕隐现的伤处多瞧了两眼,唇角挑蕴着笑,抬手在鬓边不经意地轻抚,一支簪花倏然从发髻间滑落。
她一声轻呼,刚要漫窗朝下看,那簪花却着了魔似的,没等落地就在半空里一弹,捏在了两个纤长的手指间。
“郡主小心拿好了。”裴玄思淡声伸出手,把东西递回到她面前。
别说是下马了,居然连腰都没弯一下。
徐允贞看他的眼神微狭:“裴将军当真不愿上来?我这车驾在京里还没有去不了的地方,可不是谁想进都进得来的。”
这不光是在招引,还透着当面点拨的意味,暗指若是应了她,便有了靠山,以后在京中就可以青云直上,畅通无阻。
裴玄思浅浅地扯了下唇,眼中依旧止水无澜,抱拳道:“郡主盛情,只是臣这点微末身份,实在不敢僭越,况且军令在身,贻误便是死罪,还请郡主见谅。”
虽然仍是正色拒绝,但话里的恭敬却又不像是铁板一块。
徐允贞颔首轻点,接过珠花:“裴将军知道,我向来都不喜欢人太过谦了,随心随性才最好。行了,今日便说到这里,哪天想通透了,不管是我这辆车,还是潞王府的大门,始终都为将军敞开着。”
“臣惶恐,恭送郡主。”
裴玄思恭然应得滴水不漏,没再多言,策马让到一旁。
车驾调转方向,循着原路不急不缓地扬长而去。
薄纱掩闭,珠帘也重新垂下。
徐允贞那抹笑还饶有兴味地噙在唇角,回身瞧着坐在下首默声不语的人,伸过脚去杵了一下:“怎么,吃醋了?还是……怕他刚才真的上来?”
薛邵廷隐去眼中的不悦,干干地扯起唇角:“我不过是替郡主不值,这姓裴的天生一副死硬的脾气,既不识时务,也不配抬举,以后冒犯的地方恐怕还多着呢。”
“嘁,这可不是废话么?要是勾勾指头便来这么容易,八成我这会子早就腻了,还用得着费这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