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150)
不过,瞧这情势,两个人是互相都有了意思,倒也没白费自己的安排,等生米做成熟饭,便可以顺理成章将这丫头赶出裴家,到时自家孙子也说不出什么来阻拦,而那位薛世子得了便宜,心中亏欠,往后官场仕途上多加照应自然是不必多说的。
心里想着一石二鸟的好计策,眼里瞧那两人互相看对眼的样儿却犯腻歪,当下干咳了一声问:“吩咐你也好半天了,茶备的如何?”
姜漓还在寻思怎么熬过今日这局面,猛地听她一问,便照实应道:“回祖母,已经起釜烧水了,正预备碾茶。”
“这么慢!薛将军还以为咱们裴家就这等待客之道呢,还不快去?”
裴老太君冷横了一眼,转向薛劭廷又是瞬间变成笑脸,热情洋溢地招呼他去凉亭里坐等。
等两人稍稍走远,迎儿赶紧怯怯地挨到身边:“娘子,这人怎么来了?该不会是为了你,故意找上门的吧?”
姜漓无言以对,刚才目光交错的那一刻,对方眼神中暗含的意思,她当然看的出来。
这事若是被裴玄思知道了,会是什么结果?
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冥冥之中像是个逃不掉的劫数,这时候也只有恼恨自己昨天在寺里鬼使神差的那一瞥。
倘若不是把这个人错看成了裴玄思的话,又怎么会闹成现在的局面?
这是她惹的祸,怨不得别人。
只是,自己这样想着念着他,难道也错了么?
迎儿还在耳边咂着嘴:“这人瞧着好看,怎么行起事来却跟瘟神似的,避都避不开,啧啧,姓裴的都没这么吓人呢,咱们可怎么好?”
她昨天还比照着裴玄思,把这人捧上天,现在又调转过来了。
姜漓不愿再听这些絮叨:“怕也没用,反正我问心无愧,既然他没说破,咱们也少开口,随机应变就是了。”
她定了定心神,若无其事地走回凉亭里,摸摸茶饼已经凉了,先掰成几块,放在钵里捣碎,然后倒进石磨的碾槽里,让迎儿推杆研磨。
淡绿色的粉末从磨沿儿边上不断溢出,姜漓索性心无旁骛,拿小扫帚把粉末扫进茶罗,来回摇晃的筛拣。
片刻间连筛了几次,最后只剩下小半盒细如烟灰的茶粉。
这时候茶釜里已经传出细微的“咕咕”声。
她想了想,还是打开竹屉,从里面取出两只黑色瓷盏,摆上桌案。
两只瓷盏釉质油亮光润,从内之外还有一丛丛密如毫发的金纹。
坐在矮桌对面的薛劭廷轻噫了一下:“乌金兔毫盏,这可是建州窑的精品,府上可真是美食美器啊!”
裴老太君陪着笑脸道:“不过是两只茶碗而已,薛将军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见惯了京中繁华,千万莫嫌粗陋简慢才好。”
“老太君过谦了。”薛劭廷由衷赞叹,“这类器物烧造极其难得,历来是皇家贡品,宗室勋臣若有幸获赠,那便是传代之宝了,裴家历代忠良,果然名不虚传。”
笑声中,只有姜漓眸光黯然。
这两只茶盏的确是御赐的贡品,也是父亲的最珍爱的遗物。
小的时候,父亲一有闲暇便会煮茶点茶,她耳濡目染,也渐渐懂得了茶艺品鉴之道。
等学有初成之后,当她把第一盏茶捧到面前时,父亲笑得是那么开怀欢畅。
她也笑,笑得像沐雨桃花,春光明媚。
父女相依为命的欢愉大约就是这样。
光阴匆匆,父亲的笑容也渐渐有了暮气,神采淡去,像漾尽的涟漪,终于在那一天归于沉寂……
现在,茶盏还在这里,但已不像父亲当年珍爱的样子,只是供人拿来献媚品评。
姜漓低低地叹了口气,掩去眸中的伤痛,回头看茶釜内开始冒出鱼眼大的气泡,便舀出一碗来温盏,擦净之后,才各挑了一勺筛好的茶粉放在瓷盏里。
不过就是这片刻工夫,茶釜里沸腾水珠已经连串往上涌了。
她当即掩了火,让迎儿把水倒入汤瓶中,然后接过手来,在其中一只盏里少许注了些,拿茶筅绕着盏底搅拂。
茶粉融浸在沸水中,渐渐被调制成膏糊状。
她分出不多的一点,盛进小盘,而后继续望盏内加水,搅动间又不时来回击挑,动作时轻时重,时快时慢,又虚实不定,大简若繁。
很快,茶汤中泛起蟹眼大小的水泡,紧接着白腻的浮沫海浪般不断涌现出来,不多时就将茶汤完全覆在了下面。
就这么边添水,边拂击,等一直加到第七次时,茶沫已经宛如积雪般铺起了厚厚的一层。
姜漓搁下茶筅,拈起长木勺,沾着剩下的茶膏,在茶面上手绘出惟妙惟肖的山石翠竹,最后将茶盏放在垫托上,双手端到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