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133)
“住持,我没有……是她,是她骗我!”
老僧不由分说,挥挥手叫人拉了出去。
“幸亏住持及时赶到,奴家多谢了。”女子这时已瞧不出一丁点受惊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站起身。
那老僧心里明镜似的,刚才屋内的经过情形也能猜个大概,但毕竟自己理亏,于是双掌合十,愧声道:“寺中出了此等恶徒,老衲难辞其咎,在此谢罪了,还望施主念几分薄面……”
“住持言重,这事传扬出去谁脸上都不好看。”
女子拿捏住对方的短处,不紧不慢,淡声细气地话锋一转,“不过么,贵寺盛名在外,奴家也是官宦出身,今日总得有个说道,还请住持答允我一件事。”
她嘴上商量,却自顾自地动手,拾掇起榻上的长漆盒。
那老僧的脸色难看起来:“老衲早有言在先,这条束带是敝师弟当年行医时,在北境边地为一户流放犯官家眷治病,对方情愿相送的。他圆寂前曾重托于老衲,将来有缘务必交还给原主,以求功德圆满,施主几次三番来纠缠,如今又用这等手段强行索要,究竟为的什么?”
女子把漆盒抱在怀里,目光沉然若定。
“住持要信守承诺,我也有不得不把它带走的理由,无论如何,请住持放心,交给我便是物归原主。”
马车迎着静街鼓的“咚咚”声开进城,背后已是漫天红霞。
数里长街灯火连绵,坊内热闹非凡,车子不多时就到了河对岸,停在廊桥边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歪脖老树下。
姜漓撩开竹帘,雪藕般的手臂探出窗外。
“还摘啊?这么晚了,不晓得老太君又要怎么为难娘子你。”婢女迎儿忍不住提醒。
“反正都这个时候了,也不差一刻半刻。”
姜漓纤白的手伸到最近的枝杈旁,略作挑拣,便摘下两颗连串的相思豆。
那豆子上圆下窄,形似鸡心状,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她把豆放进随身的荷包,看着里面红艳艳的一捧,似乎很满意,小心收回怀中,然后仍旧把那只装着束带的长漆盒抱在手上。
迎儿看得直叹气,在旁边低声嘟囔:“今日在寺里,那和尚色胚似的丑样,看得人一身鸡皮疙瘩,我在外头急得火上房,生怕带人来迟了,娘子真吃了他的亏,就为了件东西,值得么?”
姜漓没答她,唇角抿起的浅笑却不言而喻。
“唉……娘子这般为了郎君,也不知他现在念着娘子没有。”
姜漓像是没听到,隔着竹帘望向窗外。
天几近全黑了,月亮半边藏在云彩里,半边灰蒙蒙的,周围那圈紫中沁红的晕环异常醒目。
自从嫁进裴家,这是第二次瞧见月晕,上回看这天象离现在隔了多久,她就有多久没见过自己的夫君了。
按朝廷的规矩,颍川这类近畿折冲府每半年入京戍守一次,为期不过三十天。
从去年下元节算起,掰开揉碎了数日子,足足等了一个冬天,转过年来,匆匆又到了入夏时节。
人,却连半点返程的消息都没有。
究竟因为什么?
她不知道,恍惚间脑中仿佛只剩下那天看到的月晕,大约也是这个时候,这个样子……
“走吧。”姜漓回过神,向后靠了靠。
迎儿还憋着一肚子牢骚,听她语声淡而无味,也不敢再多嘴多舌,探过身去在门口的木杠上敲了三下。
前面的家奴扬鞭催马,车子在一扭一晃的轻颤中又动了起来。
云渐渐散了,天上只剩下一轮长了毛的月亮,薄雾弥漫似的光洒进青石巷,铺泻在那座高墙大宅前。
裴府前后共三重院落,最里面一进住得是裴家祖母。
姜漓下车入府,就紧赶着去问安。
转过夹道尽头的垂花门,刚到回廊下,便望见正厅里灯光晃眼,西厢卧房里反而是暗的。
嫁进门这一年多,裴老夫人的习惯她也大致心里有数,知道这是请了郎中来问诊,倒也没在意。
等走到近处,就听郎中在里面啧声道:“……从脉象看,老太君这些日子怕是心绪又不甚好,上回说过,还是不宜伤神,更不宜动气,否则牵连起病根来……”
“呵,老身命苦啊!儿子含冤去得早,陪着相公流放边地十年,可怜他也没等到平反昭雪的那天,好容易孙子长大成人,又仰赖皇恩浩荡得了官做,以为拨云见日了,谁曾想老天爷又把个灾星送上门来……”
老夫人唉声叹气,毫无避忌的从厅内送出来,一股脑都落在姜漓头上。
她不是头回见裴家祖母在外人面前数落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听到“灾星”这两个字,可心还是忽的一坠,像迎面撞上了什么,人懵懵的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