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殙(47)

作者:宸羽

戚然动了动快要坐僵的腿,伸手拿过茶壶碰了碰壶身,倒了杯温茶放在周楷之面前。

他看似安慰的行为让周楷之心中一暖,谁知戚然又给自己倒一杯后,抬眼说:“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憋屈了,合着活着时候就这样。”

周楷之抿了口凉茶。

“啥玩意儿都没查清楚,你就这么死了?你还真是活得明白啊?”他听着就来气,一口闷掉茶水,又倒满一杯。

戚然说归说,但心里还是有些不落忍,与其说周楷之是死在自己手里,倒不如说是死在外人的嘴里,流言这种东西杀伤力有多大,他不比周楷之清楚得少。

小孩子的感觉总是更敏锐一些,戚然似乎在某个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就好像随着时间流逝,他和父母之间那点亲密的感应开始变淡,淡到需要他去无视一些东西才可以掩饰住。

他无视戚大壮往他脸上抹锅底灰的行为,他知道外面总有人说他长得不像爸妈,如果这样做能让那些人闭上嘴,脏一点也没什么。

他无视并不热络的家庭氛围,因为每当有人追上门来骂时,戚大壮和白氏都会毫不客气地骂回去,像是在全力捍卫这个有他的家。

他无视简黎明不懂事的询问和疯婶心疼的目光,认真地对他们讲自己很好很幸福,他有一套自我防护机制,采用不听不信的原则,把流言自动隔绝在外。

父母、疯婶,还有简黎明,他们都曾在自己受到语言攻击时出手相助,这些人在他的防护机制外层又罩上了一层保护网,在这张有真有假的网中,流言对他的伤害已然降到最低。

可周楷之有什么呢?

他不会自我保护,为了自证清白,他只会把自己剖开来对抗一切;有人追上门来骂,他也是秀才遇到兵;更可悲的是,家人还不偏向他,明着暗着实施软暴力,所有能过滤的网都被撕碎了,他只有被迫接受真实伤害。

对于周楷之这种性格的人来说,没有情感依靠,失去教书机会,心碎绝望之下出此下策,的确是走投无路之举。

他不是周楷之,也就无法想象周楷之在喝下农药之前想的是什么,所以他无权评价周楷之活得憋不憋屈,“你都敢死还怕活着吗”这种站着不腰疼的话更是说不出来。

况且,他自己那点破事还没弄明白呢,也没资格说周楷之什么。

但挤兑人的话已经落了地,就不好往回收,他重新烧了一壶水,水壶轰隆隆的声音听起来很安心。他问周楷之:“所以你每天早上喝的那碗药……”

“就是我自杀时喝的那碗。”周楷之说,“死于自杀的人每天都要重复一遍死亡过程,这是对我们的惩罚之一。”

戚然想到周楷之痛苦的模样,那种因为疼痛折磨而带来的表情变化是除了他在暴揍周楷之时从没见过的。

周楷之这人,平时安安静静的,一身书生气,他大概每天的生活都是枯燥平淡的,上课看书、洗漱睡觉,不会有太大的情感波动,所以他第一回 看见疼得狰狞的周楷之时想的是他竟然还有这幅样子。

果然是那碗药的问题,但他没想过是这么回事。

自己在地狱里承受的刑罚尚且是一时的,而周楷之所要承受的会在每天的同一时间到来,日复一日,永无改变。每天端到他面前的不仅仅是一碗代表惩罚的药,更多的是让他记住,在选择以这种方式逃避的时候,势必要承受这种方式带来的痛苦。

他不禁想起夏无前说的,自杀的人因为一己之欲轻易放弃生命,他们犯有重罪,理应受苦。

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

“你后悔吗?”戚然听见周楷之问自己,“显形报复戚大壮,你后悔吗?”

戚然正要回答,周楷之就替他开了口:“不后悔吧?可我后悔了,我后悔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一生。”

“活着的时候我总觉得前面没有路了,再走下去就只能往黄泉路上走。我还想着若是死了,那些说闲话的人自然会闭嘴,一条人命还不能让他们清醒吗?还意识不到自己做了多过分的事吗?”

“但当我真的到了醴城,才知道人命对于那些人来讲分文不值,反而说我是畏罪自杀。清白这种东西,不是用一条命就能换来的,至少在我这是这样。”

“所以我后悔了,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我会想活着。”

水壶的开关自动跳开,壶嘴冒出的白汽恰好遮住了周楷之的眼睛,戚然收回目光,茶杯抵在嘴边。

“换一杯吧,都凉了。”周楷之朝他伸手,戚然只好把茶杯递过去。

这套茶具好像是周楷之新换的,戚然分明记得上次他打人的时候碰碎的那套不长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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