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殙(199)

作者:宸羽

戚然胸口一窒。

简黎明果然知道了,是谁告诉他的戚然没问,但那张脸透露出的深深的悲伤,令他仓皇别开眼。

戚然许久都没答话,直到听见简黎明叫了他戚然哥,是恳求的语气,他才克制不住低下头,嗯了一声。

“谢谢。”简黎明对他说。

第二天一早,戚然和周楷之就陪丰师傅坐上了摆渡车。

驶往醴城大门的路上,丰师傅望向窗外一言不发,戚然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套水洗蓝的运动套装,不看头发的话,就像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

周楷之偷偷告诉戚然,这身衣服是丰师傅刚来汤坳村那一天穿的,昨天简黎明收拾师父的遗物,从柜子底层翻出了这套,连带着他平时爱穿的衣物一同烧了过来。

下车后,戚然左右张望半天,愣是没看见简黎明的身影。

刚来醴城的新魂和即将上车的乘客们熙熙攘攘,大门宛若一个繁华的游客集散中心,喧闹的哭喊不绝于耳,戚然对周楷之使了个眼色,周楷之心领神会,转身淹没在魂海。

“丰师傅。”戚然走到丰亭身边说,“天气热了,我让周楷之去给您买瓶水,咱们等会他吧。”

丰亭拍了拍衣裳上的褶皱,一眼就看穿了这两人的意思。

他都是即将投胎的人了,一路上再渴再饿也不会影响到什么,这时候买水,无非就是想拖延时间,等一等还没出现的人。

昨天他给徒弟开门后,还没来得及开口,简黎明就拎出一盒象棋笑着说要跟他杀两盘。

之后的状态就和戚然看到的那样无异,他俩你一子我一子的,从沉默无言到逗贫嬉笑,谁都没说和下棋无关的话。

但丰亭知道,简黎明已经知道自己上车的事了,这是在用最好的情绪陪他走过最后一程。

这让他很欣慰,曾经那个爱哭的小孩长大了,懂得收敛情绪,克制自己,那么他也能放心地走了。

只是他仍不赞成简黎明来送他,不仅伤身伤心,更是因为活人只能送半程,到还魂崖就必须折返,短短几步路,实在是没什么送的意义。

他没给任何人留机会,迈开步子就踏上了黄泉,任凭戚然拦他劝他,他也没放慢一步。抵达望乡台时,他站在高岗上眺望省城的方向,风将他的衣服吹得鼓鼓的,像个渴望归家的孩子。

戚然在台下急得抓耳挠腮,他给周楷之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气得都快摔手机了,眼瞅丰师傅就要下台继续往前走,就让周楷之去接个人怎么还一去不复返了?

丰亭一路走得很快,彼岸花粉被他的步履震掉,在石路上铺成了一层香粉。

戚然随后跑过,弄乱了清幽的浮香,当他跑到花径的尽头时,眼前的一幕令他顿住了脚步。

还魂崖旁,简黎明双臂下垂立在那里,双眼通红地望着丰亭,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而旁边的周楷之稍稍后退,悲怆地看向来人。

“师父……”简黎明哽咽着开了口,“徒弟简黎明,来给您送行。”

他的身后是一道幽深的峡谷,对面崖边不断有石块滚落,坠入万劫不复的黑暗,而这方的崖岸上,简黎明站在过阴人止步于此的路口,缓缓跪了下去。

见到这一幕的丰亭猛地湿了眼眶。

当初,十四岁的简黎明也是这样跪在自己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后,第一次叫了师父。

这七年的师徒相处,他们相依为命,早已成为彼此的依靠,如今骤然别离,丰亭望着再次跪在自己面前的唯一的徒弟,这个他视若己出的孩子,才终于放任自己的不舍,流下泪来。

简黎明咬疼了舌尖,忍着没让眼泪滴下来:“师父在上!”他大声喊,声音打在崖壁上久久回响。

“受徒儿,一拜!”

额头重重叩在石砖上,像一把重锤砸向地面,连峡谷都发出了巨响。

一拜毕,再直起身时,他额头上已经有了细小的血痕,可简黎明毫不知痛,又一次高喊着叩了下去。

“再拜!”

戚然狠狠握着拳,指甲陷进肉里。

生离和死别就这样在醴城被巧妙地结合了,此刻他和周楷之与简黎明一起,正在为眼前的分别悲痛。

对于他们俩来说,丰师傅此去是往生,是希望,是充满可能地再活一次。

但对于简黎明来说,丰师傅的离开是死亡,是永远,是当他回到家时,再也见不到师父的悲哀和绝望。

所以他才会想要一个轰轰烈烈的告别,不给自己留遗憾,才对得起他曾经叫过的每一声师父。

这一拜的力道比前一次更重,戚然偏开了头,他不敢去看简黎明的伤口和眼睛,他目光落在丰亭的肩膀,那里正在小幅度颤抖着,那么它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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