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识途(48)
语意不明,隐隐含着轻佻的意味。
没等廿一做出反应来,掌事的就冷笑了两声,然后背着手晃悠悠地朝外面走了出去,离得很远还能听见他嘴里哼唱的小曲儿,心情似极为愉悦。
赤裸裸的嘲讽。
廿一双手攥拳站着没动,仍维持着刚才两人谈话时的姿势。他眼里是极冷的神色,像是淬了腊月不化的寒冰一般,但却因着他那副笑唇而得以缓和了几分。
他深吸了两口气,才缓缓松开已经攥出了血印的手心。
夜色压顶,风吹得又急又野,呜呜直响,卷着外面的尘土扑面而来,狠狠地打在窗楞上,门檐下,似是下一刻就要大雨倾盆。
廿一走上前,将屋门拴好,缓缓倚着门靠坐了下来。他手随意搭在支着的腿上,头微微下垂,天色很暗,暗到看不清他的表情,偶有一缕月光从他脸上滑落,似泪一滴,往下坠。
没事的,他告诉自己。
不如意的事儿多了去了,还能因为这就要死要活?
易容这东西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入门易,但真正习成却是难上加难。
廿一聪明,很快便学得了十之八九,一副面容经常是七换八换的,天天都不带重样,模仿起别人来也是惟妙惟肖,难辨真假。加上他本就清瘦,偶尔必要时甚至会打扮成老妇或少女模样,久而久之他自己本来面目给人的印象倒是变得模糊起来。
他弱冠后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去窃取一个官吏府里的财物。分派任务的管事意味深长地跟他说了一堆,讲那个贪官如何祸害百姓,如何徇私枉法,还告诉他如果这个任务能够顺利完成,便可以顺利留在雾隐阁,不用日日再担惊受怕,无家可归。
廿一俯首领命而去。
他转身离开得太早了,所以恰好错过了那管事眼里一瞬间精芒毕露的模样。
摸清那官吏的底细后,廿一没着急行动,他反而是先挑了一家离官吏府一两里远的客栈暂时住了下来,准备找准时机再行动。
客栈处在城内较繁华的地方,里面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廿一没用真容示人,换了副不打眼的小贩样貌,佝偻着背,装作外来口音,要了间最廉价的房间,每日早出晚归,极少与人接触。
人世乖张,恰是以无常而著称。
廿一曾苟且偷生过,也曾俯身亲吻过最锋利的剑刃,他本来以为这就是一生所能承受之重了,却没想到此般种种,于日后而言,皆是荒唐笑谈。
那客栈里有一双持剑的少年游侠极为打眼。
一人男生女相,头系月白发带,成日里好着一袭绿衫,端方君子,清风拂袖。另一人更显得跳脱张扬,腰间总悬着个挂铃的酒葫芦,背上负着一柄长剑,走起路来当啷作响。
两人一看就是初出茅庐,与廿一而言本是看过就算,根本不会放在心上的那种人。可偏偏不知为何,或许是那俩人之间称兄道弟的感情太过真挚,恰好是廿一从小到大没感受过的一种情谊,竟难得让他也生了几分艳羡出来。
夜色阑珊,半月以来少有的月明星稀。
廿一又去官吏府外探了探风声,临到很晚,才踩着一地月光回到了客栈。他头上围着一个粗布头巾,穿着灰褐衣衫,佝偻着腰,低垂着头,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进去。
实在是太晚了,客栈的前堂只剩了一桌客人还在喝着酒,廿一用余光瞥了一眼,恰是那两个年轻男子。
他从这两人身边匆匆擦身而过。
“这位兄弟。”那个常负着剑的男人唤住他,手里还晃着酒葫芦。
廿一停步,本能地压了压嗓子,故意咳了两声,才问他:“有什么事吗?”
那人笑了笑,眉眼间存着醉意,藏不住的意气风发,他指了指身旁的空出来的位置,问:“要不要坐下来和我们俩喝两杯?就当是有缘交个朋友。”
——就当是有缘交个朋友。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廿一站着没动,不动声色地又重新打量了他们几下。那人举着酒笑意盈盈的模样,似是极为耐心,另一个男人也是安静注视着他,眼含邀请之意。
有一个词用的可真好,鬼迷心窍,当真是被鬼迷心窍了。
廿一默了片刻,接过了他手中的酒,落了座。
夜色渐深,三人相谈甚欢。
交谈中廿一也算是对这两人有了些了解,持剑那人唤作李白,好着绿衫那个则是裴络石。
李白和裴络石两人认真算起来,能称得上是挚交。邻里长大,年岁相仿,裴络石因虚长李白一两岁,平时好以兄长自称,两人之间总是因为这事儿而争论不休。
舞剑吟赋,并辔纵马,折花摘果,上树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