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祷(32)
“你生气了是吗?我知道你肯定生气了。”江月自言自语道。
“那个小女孩的爷爷,是我爷爷当年送出去的劳工。”
她的话轻飘飘的好像羽毛,却叫陆照年心底微震。
一战爆发的第三个年头,协约国逐渐难以支撑,14万中国劳工遂分批奔赴欧洲战场。他们忍受着一天十小时以上的劳动,领着微薄的薪水食不果腹,挖战壕、制造军|火、搬运尸体,被称为“兵蚁”。
然而战争结束后,中国空有战胜国之名,却无战胜国之同等待遇,这批为一战胜利做出重要贡献的劳工,也被世人逐渐遗忘。他们大多在前往欧洲的海船上生病去世,被战火波及牺牲,却无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留在欧洲的劳工们,犹如一滴小水滴汇入茫茫大海之中。
爷爷的最大遗憾,就是把他们送出去,却没能将他们全部接回来。
*
楼道中一时只有沉闷的脚步声,直到江月领着他进门,给他上药包扎伤口的时候,两人都还沉默相对着。
伤口划得很深,不过所幸没有伤着动脉,江月低着头一圈一圈地给他缠纱布,灯光落在她发间侧脸,淡淡光影随着窗外树影婆娑而变幻。
“啪嗒”,极轻的一声,一小滴眼泪落在他渗了血的衬衣袖子上,在一片血凝中晕开一个小点。
他喉中发紧,忽地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
“照年,你不喜欢我了吗?”江月忽然拉住他的手,避开他手腕上的伤口,轻轻勾着他的指尖。
她还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一滴钻石一样的粉泪顺着眼角滚落进柔顺鬓发里。
她淡粉的唇微微张合,陆照年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能听到他耳中烟花炸响的声音。
陆家住在从前的郑亲王府里,附近有一座庙,每到除夕夜那天,都会有孩子趁和尚不注意偷偷跑去撞新年第一钟。
他小时候守岁时很喜欢听夹杂在烟花爆竹声里的钟声,因为只有在这时候,他父亲才不会抽大烟,才不会打他娘亲。
现在那除旧迎新的钟声又响起了。
江月站起身来,两手环住他的腰,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轻啄一下。
“照年?”她亲一下,就叫一声他的名字。
陆照年终于回过神来,手掌扣住她的后脑,抚着她柔顺清凉的长发,低头吻上她。
两人再分开时她已经失力跌坐在沙发椅上,两颊红得像薄薄涂了层胭脂,她把头埋在陆照年怀中,指尖还紧紧勾着他。
“你饿不饿?”她突然想起来他是才下飞机过来的,应该还没来得及吃饭,而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嗯,我要吃上次那个。”他伸手抚了抚她的满头长发。
“哪个?”
“医院那个。”他脸色有点尴尬,只能轻咳一声略做掩饰。
她终于想起那次去医院看望他时,她带的那一罐粥。
“上次谁说不吃的?”她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
“我上次吃完了的。”
“真乖。”江月捧着他的脸,在他额上重重亲了一下,在他伸手来拧自己的脸前,赶紧起身去了厨房,不大的客厅里洋溢着她的笑声。
腕上伤口隐隐作痛起来,应该是他刚才单手撑在沙发椅扶手上不小心伤口崩裂了。他低头重新缠纱布,面上带了点无奈的笑意。
处理好伤口后他无所事事,只能打量这间不大的客厅。到处都是她的痕迹——旋转小书架上的小说、杂志和甜品菜谱,一盏竹编细纹的落地灯,地上小小一块土耳其手织地毯。
他记得江月从前的小姐脾气,四五个仆人照顾她,她都还整天丢三落四的,可现在她已经能好好照顾自己了。
茶几上摊开厚厚一叠报纸,他拿过来一看,第一张报纸就是他企业的广告,最下方的联系电话,用红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个巨大的阴影上。他解开衬衣袖口,慢慢往上卷至肘弯,起身前去查看。
一个真人大小的棕色泰迪熊坐在一张藤编摇椅中,熊脸上架着一副眼镜,手里拿着一本杂志,膝盖上还像模像样地盖了一张小毯子。
陆照年低低笑了。
“你站在哪里干什么呀?”江月捧着做好的饭菜从厨房出来,却见陆照年站在书架旁,她上前一看,才见他正对着自己的泰迪熊,脸色变幻莫测。
“不知道谁丢在楼底下的,我挺喜欢的,就捡回来了……”她有一点点不好意思,末了才补充道:“我洗干净了的!”
“那是我送你的。”他淡淡开口。
“什么?”江月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很高兴你能喜欢它。”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毕竟是他亲自去商场挑的。他记得以前江月也有一个这么大的玩偶,她最喜欢的事就是趴在玩偶身上看小人书,听无线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