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84)
花辞从未来过戏楼,今日第一遭,委实觉得开了眼。原来这戏楼除了听戏的台子,还有两个大厅和一个小厅专门用来吃饭聚餐,平日生意应当不错,来往间有许多的服务员,她们都穿着旗袍,好像走动间想带起一个时代的风情。可是,在花辞眼里这格格不入,旗袍是粗制滥造的,姑娘们也只当它是工作服,下班脱了就再也懒得搭理,脸上化着的是韩式的大平眉,把脸抹得跟失血了的白。她们的眼里没有神采,困倦得站在角落里打哈欠。
真是白瞎了这环境。
晏非没有意外,也没有失望,对花辞道:“百春楼扩建过两回,这部分就是扩建的,待会儿去了戏台子那边了比较一下,就知道这里特别富丽堂皇。”
“嗯。”花辞接过晏非递来的酒水单子,没有看,“你点菜吧。”
晏非并不推脱,点了几道菜,腌笃鲜,八宝鸡,四鲜烤麸,都是沪州本帮菜,看来他虽然不愿意回沪州,但是味蕾却是想沪州菜想得紧。
等着上菜的档儿,花辞问道:“你以前常来这里听戏吗?”
“常来啊,不过也不是为了听戏,”晏非道,“是为了见你,你以前是百春楼的人,专唱小生。”
花辞万万没有想到这戏楼还能和她牵扯上关系,她讶异了会儿,托着下巴笑道:“不知道这戏楼的主人还是不是从前的班主,倘若主人有相片传给了后人,等见到你之后,估计会被吓得够呛的。”
晏非道:“巧了,这百春楼虽然几度易主,但现在的主人正好是你那位老班主的后人,我们那时婚礼还邀了老班主一道来照相,只是不知道那照片还在不在了。”
花辞愣了会儿,道:“有照片吗?”
晏非轻轻挑眉:“你想看?”
“可以吗?”
“有点困难,”晏非双手交握,放在桌上,道,“我不认识这里的主人,但是如果是你的心愿,我可以尝试一下。”
晏非的法子很曲折,他先和那位老友的家属联系,托老友的家属再联系上了戏楼的主人。花辞全程都在看着他打电话,用着不一样的声线,装作晏非的后人,以想追问太爷爷的过去为借口,一边唠着他的亲身经历作家常,另一边拜托对方。到了最后,晏非放下手机告诉花辞一切都妥当了:“照片在之彦手里。”
“我们明天去养老院见他便可,照片被他带到养老院去了。”
他喝着已经凉了的茶,淡淡地笑着。
花辞算了一下那位老人的年岁,再保守的估计,他也有一百二十岁了,是真的长寿,好像是要突破人类的极限,晏非对此只说了句话:“好人才会长命。”
莫名的,花辞难过了起来。
下午开戏的时候,花辞的兴质便淡了点,他们坐在二楼的包厢里。说是包厢,其实也只有两侧垂了幔子,在里面的一举一动依然能很轻易地被人听了去。幸好视线不错,戏楼里怕客人看不清还配了望远镜,花辞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因为视线不错,于是她很快便丢开了手。
相反,晏非的兴致很高,他翘着腿——这还是花辞头回见他翘着二郎腿,莫名地看着不顺眼,只觉得他丢了家教,只是看他很开心,便不说话了——手指按在膝盖上打着拍子,嘴唇微张,轻轻地哼着曲。
《盘妻索妻》的所有戏文他都很熟悉,往年睡不着时,他就会下床披件衣服,到书房用留声机放给自己听,因为大多是在夜晚,所以晏非一闭上眼睛,就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些或雨或雪或风静或云散的夜晚,很安谧但也很孤独,夜灯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得偎在墙上,他抬眼四望,别无他人。
这样的感觉不好,晏非渐渐明白了,从前《盘妻索妻》是他的心事,但是后来,花辞离开的太久,这出戏便和她没了关系,只是他一个人的伤春悲秋罢了。
晏非见花辞把椅子搬到了护栏边,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他好奇,也走了过去,往下一望,稀稀拉拉的上座率,除了坐在前排有些年纪的人,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在打哈切。多有意思,他和这里是多么得格格不入。
花辞看着台上的梁玉书,道:“这个故事好像童话啊,美好得不真实。”
晏非道:“大约写诗文的人,下笔时候留情了。”
花辞道:“如果梁玉书没有及时潜逃回家,你说,接下来的故事走向会怎样?很惨吧,他殿堂高中,停妻再娶,从此攀龙附凤。而谢云霞,区区弱女子,在那个时代也不能有作为,或者哭死在义兄家里,或者改嫁,但她那身份,梁家也不会放过她。其实我不大喜欢这个故事,谢云霞的命运都握在梁玉书的一念之间,一点都由不得她,这种需要依靠的感觉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