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

老爷子刚摆了八十岁大寿，却是鹤发童颜，眼睛虽陷在松弛的眼皮中，但炯炯有神，加上慈祥的笑容，看上去比七十不到的林伯还要年轻。

房内摆了一套红木沙发，老爷子坐在正中的那张，正与右侧的一个年轻男子谈话。

那男子修了一个粗野的平头，穿了一件新潮的军绿色背心，露出粗壮鼓起的手臂，臂上纹了两个威武的门神。

左神荼，右郁垒。

稍稍一动手臂，俩门神所持的桃木剑便挥舞起来。

他就是曹家三公子曹仲，看上去比街上流连的小混混更像□□，为人作派比起唐文沅更使人头疼。

偏偏曹大公子一心一意考古，二公子没有天分，所以搞学术去了，而他却是最有天分，也是对家业最感兴趣的，一大家族的重担只好落到他头上。

唐文洛只见过他两面，但两次都被他打量得极不舒服。

他知道曹家人的把戏，也打从心底厌恶这种把人看清光的玩意。

在老爷子的示意下，他坐到左侧的沙发，面无表情地对曹仲点了一下头。

曹仲却从来不走这一套。

他两手搭在大腿上，臂上的肌肉鼓起了，左边的神荼似乎凌厉地盯着唐文洛，紧接而来的是毫不客气的话：“唐少爷，灭字诀不是这样乱用的。”

“请赐教。”

唐文洛对着他臂上的神荼，眼神越发冷冽，使得他分明要比曹仲清瘦得多，气势却在曹仲之上。

“你们唐家的道术不到我这个门外汉赐教，然则因果业障，却是我曹家说的准。”曹仲瞥了老爷子一眼，见他点头才说：“唐少爷，太大的杀业不是你能受得起的。”

“收鬼是我的本分。”

“既然是收鬼，为何要灭鬼？光明大饭店的冤魂虽有作恶，却不至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唐文洛抬手打断道：“不劳费心。”

他的脾性本来就偏冷，仗着天资又不把人放在眼内，曹仲对上了他冷漠的眼睛莫名地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但他不打算跟他冲突，便闭上嘴，又瞥了老爷子一眼。

老爷子发话道：“洛儿，你看看这个樟木匣子。”

唐文洛听话地将视线移向茶几上的樟木匣子。

匣子是正方的，比手掌大一些，骤眼看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但当他拿到手上，就看到上头刻着密密麻麻的奇文怪字，越看越不舒服，随即放下问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这些是字？”曹仲惊疑地问：“你见过这样的字？”

“猜的。”唐文洛转向老头子，毕恭毕敬地问：“爷爷，这个匣子从何得来？”

“小仲，你说。”老头子令道。

曹仲盯了那个匣子一眼，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寒颤，似乎连他双臂的两个门神都抵受不住匣子发散出来的古怪气息。

他将昨天的事简单地讲了一遍。

市政府的官员请了一堆大师为光明大饭店的冤魂超度，那些大师似模似样地聚在一起办法事，但事实上那里一缕鬼影都没有，只有一股怨气聚拢在满地残瓦之中。

他顺着过去，便在瓦下找到了这个匣子。

他从地下拿出匣子，聚拢在它之上的怨气就散走了。

听到此处，唐文洛微微变了面色。

曹仲乘机问道：“当日在光明大饭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唐少爷又为何突然过去光明大饭店？”

唐文洛立即想起九扬，光明大饭店里发生过的事情就成了他绝口不想再提的秘密。

天知地知以外，就只有他与九扬——

还有一个鬼三子知道。

他避重就轻地说：“有个叫作鬼三子的东西，他不被灭字诀所伤，身上也不只有鬼气，我也讲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老爷子大吃一惊，拍着胸口用力咳了几声，暗道——那古书里说的鬼界极恶之物竟是真的？

等到他的气息顺理了，他双目又不自觉地闪出一道光芒，想不到他能在有生之年在人间见识到真正来自鬼界的鬼。

在两个后辈关切的目光下，他说：“夜了，小仲在这里住下吧，这件事过几天再说。”

曹仲爽快地答应下来，这几天他在本家也被烦得要死，难得逃了过来，不住上半个月他肯定不会走的。

何况——他瞧了唐文洛一眼——这对连他父亲和爷爷都算不出命来的双胞胎，他倒要研究研究。

老爷子留下了唐文洛，问：“洛儿，你反省了没有？”

唐文洛想了想，突然将曹仲刚才的话明白过来，原来是替老爷子说的。

他本该点点头，从善如流地讲出老爷子想要的答案，却不愿委屈自己低头认错，便摇头说：“爷爷，唐家既然以收鬼为己任，收还是灭有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