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恩(69)
谢倾下马疾行,这时她才注意到,谢载乘的不是辇轿,而是马车,前面是两匹耷拉着耳朵的瘦弱马匹,马身上还能看到杂毛。一个老马夫在一侧候命。
她深吸了一口气,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了。
转首,谢倾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憔悴,没想到此时,她发现她的弟弟,凉朝如今的主人,竟消瘦的连这一袭礼服都难以支撑。
“陇州公主千秋万岁,福祚永年——”
一瞬间,谢倾眸中千万种情绪翻涌,但很快就归于平静,她敛起眸光:“诸位请起。”
“姐姐……遗民泪尽,南望王师,“谢载好像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压尽了意气,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心酸都凝在了这一句“终见归来。”
谢倾抚过他肩上的锦绣,提了提嘴角。
马车上,谢倾故作轻松,强自露出了笑颜:“已经行过了弱冠之礼,承世……这个字很合你。”
“取字之人却已不在。”谢载垂眸。
大概是一把尖刀刺入胸膛的滋味。
谢倾脸上堆起的轻松顷刻间土崩瓦解,一刹红了眼眶,她咬住了舌尖,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会好的。”
如今,凉朝江山压在她的肩上,她不能显出脆弱。
“半月,我只需要半个月,让大军休整,随后,以凉朝军队为先锋。我亲率大军东还。”谢倾脸上尽是坚忍与决绝。
“不、不,朝中有良将可用,姐姐不必以身犯险!”谢载急道。
父亲去的那一天,母亲也自尽而去,一日之间,他再不能承欢父母膝下,一日之间,他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不待他回神,便是凉州城乱,一边是远在齐国的姐姐生死不明,一边是凉州城中的宗亲或死或逃。
他甚至连父母都来不及安葬,他甚至不能带走他们。
那时,他真的想随他们去了。
可是,不能。
千里奔逃,一次又一次的追杀,一次又一次的与死亡擦肩而过。
他身边的亲人。心腹,一个个为他而死。
从最开始的痛苦,到后来的麻木,是在心口插了无数次刀子换来的平静。
鲜血白骨早已让他成了惊弓之鸟。
如今谢倾终于回来,他刚刚抓到了浮木,才心安些许就告诉他,他日忧夜思盼回来的姐姐要去战场生死拼杀,要他怎样接受。
“这是我的罪,自然是我自己来偿。”谢倾安慰的抚过他肩上的锦绣,微笑道:“阿载,你要好好的。”
谢载顿时听出来了她的弦外之音——
愿马革裹尸,赎一身罪孽。
“姐姐……!”
谢载正要再劝,就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他迅速平稳了神色。
郎官勒马停在马车边,气喘吁吁、语速极快道:“启奏陛下,刚刚、飞鸽传书得到的消息,齐国云阳长公主薨了!”
“?!”谢倾猛的转头。
第74章 疑
谢倾脸上平静,手却攥紧了旁边的木扶手,想起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第一次知道姜宁,是听他说,他有一个妹妹,总是心怀天真,不知人心险恶,大概会很合自己的脾气,彼时,她既是好奇,又是期待。
他走了之后,她派出去的探子说,他为了这个妹妹,殿前长跪,这个公主失了母亲,又受深宫幽禁之苦,她想起了自己,心中更是怜悯。
直到见面时,姜宁身上已看不到什么天真的影子,钝起的弯眉,微微翘起的小鼻头,一副稚气犹在的模样,却瘦骨嶙峋,动起来的时候活像是一个幽灵,一个傀儡。
她将她视作是自己的亲妹妹,握住她的手,满是疼惜。
后来,姜宁长大,及笄,受封,来迎自己出嫁,那时,她终于看到了一丝当初那个女孩的影子,飞扬带笑,受尽宠爱。
只可惜,她遇到的是陆渊。
……
这时,谢倾才忽然发现,山河已染秋色。
恰如那一年,朱门长闭的长公主府。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朝露逝水,蓦然回首,已是沧海桑田。
谢倾摸过自己的脸,是泪水,她开口:“因何而死。”
“投井自尽,听闻是府中一口小井,也不知现在是否打了出来。”
谢载看了一眼谢倾,朝郎官摆了摆手:“下去吧。”
谢倾脸上已经不见泪痕,她只是看着变化的景色沉默。
行宫是一座大宅子加急改的,有些粗糙,马车停下时,谢倾出神道:“你说这是为什么?”
“深宫之中,命如草芥,姐姐,你不是第一次知道。”
“安平是她的亲妹妹。”
她名宁,字安平,但终其一生,她既没有得到安宁,也没有得到平安。纵然身份尊贵无匹,到最后也不过是一口窄井锁芳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