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86)
杨慕望着父亲阴鸷的双眸,只觉得身上发凉,那些反驳的话语却又堵在喉咙,无法道出,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儿子尽力而为,成或不成,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父亲这些年替朝廷经管财政,难免会遭人嫉恨,有一点不当之处皆会授人以柄,儿子恳请父亲今后谨慎行事,切勿……切勿有违制逾矩的行为,以免有损父亲一世名节。”
杨潜不意听他说这些劝谏之语,敷衍的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只管去劝说公主,务必让她站在杨家这一边,以后凡此种种,无需我再交代,你应该知道该如何用好这座靠山。”
杨慕感受着喉咙深处泛起的苦涩,在一片茫然中道了一声是,他终是不能违拗父亲,即便他能反驳堂兄,拒绝外人,以自己内心那一线坚持来祈求和妙瑛之间的纯粹干净,但他知道,父亲只要一句话,便将他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不切实际的奢想,他和她之间本没有明净平等的关系,也许早认清这点,反而能让他日后少些苦痛纠缠。
晚饭时分,谢又陵亲自来涵虚阁传妙瑛的话,召杨慕前去陪她一道用晚膳。他笑言道,“公主今日特意备了你素日喜欢吃的,以做多日不见的补偿,这是她心里的话,不曾为外人道过,我只说给你听罢了。”
杨慕微笑道,“多谢又陵,相伴多年,你总是最了解妙瑛的人。”
谢又陵淡淡笑着,“最了解公主的人,不该是诚义么?我不过是伺候的时间长了而已,倒是希望,以后和诚义相处久了,我也能了解你的心思。”
公主寝阁内已摆了一桌的晚膳,妙瑛早屏退了众人,见杨慕欲对自己行礼,忙笑道,“免了罢,这儿又没外人,好容易见了你,又那么生分做什么。”
杨慕含笑谢过,他倒期盼着妙瑛能让自己见礼,好像唯有如此,才能抵消他心内的一些愧疚和不安,然而究竟要如何开口向她求恳父亲所托之事,他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妙瑛指着几案上的菜色,道,“这是今春的鲥鱼,父皇昨儿才命人送来的,还新鲜着,我知道你喜欢,且尝尝看,比你府上的厨子做的如何?”
杨慕讷讷的点点头,望着那道用金华火腿煨过的鲥鱼,却是一丝胃口都没有,他提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肉,送入口中,在妙瑛殷殷的目光注视下,勉强一笑道,“果然鲜美。”
妙瑛将他的局促不安看在眼里,柔声道,“你有心事?”
杨慕怔了一怔,放下筷子,待要掩饰过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力不从心,他不是个擅于说谎的人,只得低了眉,道,“有一些,却无从说起,不关……不关你的事,所以不提也罢。”
妙瑛仍是柔和的笑道,“怎么能不关我事呢?我嫁了你,你的烦恼自然也就是我的烦恼。即便我帮不上什么忙,你也可以说给我听,烦恼须找人倾诉,才可以慢慢释怀。”
杨慕听她这样温言安慰自己,心中更愧,不禁低了头,黯然道,“是那府里出了一点小事,不足言说。你快些用饭罢,咱们也好说些别的。”
妙瑛轻轻摇头,道,“是关于御史吴澜弹劾你父亲纵容家奴的事?”
杨慕乍闻此言,不禁一惊,他抬起头,正对上妙瑛温柔抚慰的目光,一股无地自容之感便铺天盖地的袭来,他知道自己已无处遁形,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是,我枉为人子,却不能为父分忧,心中实在惭愧。”
妙瑛轻轻一笑,握住了他的手,道,“这本就不干你事,你哪里能知晓底下人的行径。至于那弹劾的内容,我想父皇心中有数,总不会真的殃及你父亲,至多申饬两句,或为了避嫌,免去他内务府总管之职,好在这职位除了些许的便利,并没什么真正意思,他已是内阁次辅,又何用在意这样一个职位呢。”
杨慕听她分析的颇为在理,心内佩服,转念又想到父亲交代的话,当真是欲言又止,挣扎了半日,到底开不了这个口,轻轻一叹道,“我已劝过父亲,请他日后严加约束府上众人。此事有皇上圣裁,杨家上下自没有置喙的余地。倒是累你操心了,是我的不是。”
妙瑛一笑道,“你还是跟我生分,讲话这般客气。不如,让我猜上一猜,若猜中了,你只点头承认就好,我不说后面的话,你也不用心内不安,如何?”
杨慕心中一跳,看着她含笑的双眸,缓缓点了点头。妙瑛仍是握紧他的手,道,“你父亲管理内务府多年,自然不想因些许过错牵连,失了这个位置。不过他素知父皇心思,想必也能猜得出父皇会怎么处置,所以他想让我去劝父皇,将内务府总管一职给你,如此也可以全了他的面子。是这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