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繁华录(140)

作者:篆文

杨慕大骇,此事他亲眼见过,亦亲口劝谏过,原来皇帝业已知晓,他转念一想便即明白,查抄杨府,此违逆之物势必曝于天日之下,铁证昭彰,绝不是他几句辩白之语就能洗脱。他已不在意自己是否能脱罪,依旧重重叩首道,“臣实不知情,有负圣恩。”

佑堂已将圣谕传达毕,遂挥手令众人落座,杨慕既不肯告发,他便有些踯躅于接下来的审讯,正欲开口劝说,只听大理寺一人道,“人犯拒不认罪,王爷再和风细雨的问下去也是徒然,臣请王爷用锻炼之法,以国之典刑威慑之。”

佑堂横了一眼那人,道,“你们大理寺就是这么审案子的,问了不到三句便用刑?他好歹还是国朝的驸马都尉。”

那人无视佑堂的不满,冷淡一笑,道,“此人无论是何爵位,既来此地便是罪人,臣等奉旨前来讯问,难道还要待罪人以公卿之礼?王爷若问大理寺的规矩,臣亦不敢隐瞒,若是此人身在大理寺,只怕身上早已挨了四十杖了。”

佑堂暗骂了一声酷吏,却也知道这些人得了皇上授意,便是要一意折辱杨慕,他无法规避,看着跪在堂下的人苍白的面色,心中不忍地再问道,“你可想仔细了,确实不知,还是有心隐瞒,你父难逃大逆之罪,你为其掩饰亦无用处,还是悉数招了罢。”

杨慕听到要对他用刑之时,心中忽然平静了下来,他来至此地,一直为难于忠孝二字,他做不到告发父亲,又不免对君父相欺,然而父亲所行之事,他皆从中得益,自己确是满身的罪孽,合该匍匐于三木之下,受国法切责。

他再度顿首道,“臣无知无识,罔顾圣恩,请王爷不必再问,臣愿领受国法。”

佑堂呆了一呆,不想他如此冥顽不灵,又看了一眼那三人同仇敌忾的神情,无奈道,“来人,传讯杖。”

作者有话要说:我竟然又啰嗦了一章,杨同学忠孝两难全,又觉得自己身怀原罪的小心思真是纠结,令我纠结。

第59章 斧锯截是松

堂后刑吏得了令,不多时便提着讯杖入内,另有二人抬着一副乌黑刑凳安置在堂下正中之位,四名刑吏执了半人高的粗重杖子,将一头用力地拄在地上,发出一阵齐齐骇人的声响。

杨慕虽已立意受刑,见了那儿臂一般粗的杖子仍是本能地颤抖了一下,他稳了稳心神,对佑堂叩首道,“臣尚有几句话,请王爷代为呈告皇上,臣父大罪弥天,不敢妄求垂怜,但臣身为人子,前不能规劝,后不能阻止,是谓不忠不孝之至,臣罪犹甚于父!臣伏乞皇上念在臣父年老体弱,不堪刑求,请将其应受之国法尽数施于臣一身,臣感念天恩浩荡,顿首泣拜。”他说完,竟是重重叩下头去,伏地良久再未抬头。

佑堂被他的决绝震了一震,想不到杨潜竟养出这样一个外表温和,内里坚刚的儿子,他一时觉得不答应都有些对不住杨慕,便咳嗽两声,装作不在意道,“本王会替你转告皇上,至于圣意如何裁断,却不是我能猜度的了。”

杨慕闻言,明白佑堂总归愿意帮他,遂抬首感激道,“杨慕叩谢王爷恩典。”

两人一问一答,俱是有理有度,听得一旁的三个从审官甚为不满,一人道,“还请王爷从速审问人犯,勿要再做耽搁。”

佑堂颇为不耐,道,“知道了,本王问案不需旁人指点。”他狠一狠心,对着刑吏命道,“将人犯押上刑凳,杖……三十。”

两旁的人一听禁不住面面相觑,不知这亲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拷囚历来先杖四十,杨慕又一再推诿其父罪责,该当重刑伺候,他却还减了十杖,当即有人驳斥道,“大逆之罪,律当先杖四十,王爷何故减刑,臣等不解,还请王爷按律法之数杖之。”

一时三人众口一词,来来回回地就是刑律该当如是,只说得佑堂一阵头大,虽心中不忍,亦只得改口道,“杖四十,你们手底下有点分寸,不得将人打坏了,本王还没审清楚呢。”

刑吏躬身唱是,随即便将杨慕拽起,卸去他手上的镣铐,见他还身穿接旨时的公服,便道,“请都尉除去冠服。”

杨慕依言摘去头上梁冠,脱掉外罩公服,只剩下一身素纱中衣,他不愿意被人拖着按在刑凳上,便自觉走过去,伏身其上。

堂上三人见他以极其驯服的姿势趴在那里,心里暗自窃笑,但听得一人言道,“王爷,国法刑讯,当褫衣受杖。”

佑堂蓦地睁大眼睛,提高声音道,“这是哪条国法?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人从容淡笑道,“便是本朝审讯之法。”他一拱手,慢悠悠地道,“正是皇上钦定,说起来,还是首创于人犯之父,前首辅杨潜,自他定下廷杖需褫衣行刑,如今三司审案亦都如此,王爷也该遵从此法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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