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大师(15)
“世兄好意,小妹自当承情。”她按住玉棋,“不过家中父母年迈,未免二老忧心,烦请世兄许宋家表哥代小妹先去报个平安。”
“这是应有之意。”杨临清答应得很是爽快,“为兄定会选武艺最高者,保世妹平安。”
他确实也这么干了。
当叶可可终于登上下山的马车,见到车里杵着个明晃晃的魏王世子时,直接傻了眼。
“你不是没领救人的俸禄吗?”她脱口而出。
秦晔瞥了她一眼,“杨临清自掏腰包补上了。”
你不是皇亲国戚吗?
别为五斗米而折腰啊!
叶可可很想抓着少年的衣领摇醒他,但为了小命着想,只能作罢。
平心而论,秦晔作为护卫的实力显然不容置疑,但叶可可着实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难道要用“道虚那天是不是在忽悠你”来开场?
好在秦晔似乎也不是很想跟她聊,只是沉默地坐在窗边,看着外面。
叶可可心中一动,循着看去,就见北衙禁军押送着一队囚徒,其中有些是昨夜入寺的山匪,但更多的是老人与女眷,还有几个哭哭啼啼的孩童。
少女瞪大了眼睛,“这是……”
“此地的山匪与其家眷,”秦晔答道,“基本都是附近的村民,代代居住于此,不少人还有亲属在招提寺中担任杂役。”
“那些杂役仗着能在寺中通行无阻,帮寨中物色猎物,专挑家境殷实的香客拦路劫杀。此次能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是以其俗家老母相逼,说动了寺中掌勺的僧人。”
“这些农……山匪胆子怎会胆子如此之大,”叶可可小心斟酌着用词,“敢在天子脚下绑架官宦子女?”
“他们既然世代久居于此,定有祖传的行当可做,何必为非作歹?”
秦晔闻言扭过头来,漂亮的脸上似笑非笑,语气颇为玩味,“看样子,叶小姐还不知道青苗法。”
叶可可一愣。
见她忪怔,少年换了个坐姿,依靠在窗边,双腿随意曲起,怀中抱着佩剑,懒洋洋地说道:“去年新帝亲政,第一件事便是改革储粮算法,命各地将库仓余粮折算为现钱,贷与民户商贾。贷钱随春秋两税归还,收息二分,因而得名青苗法。”
“这……”少女思索了片刻,“我听闻为近年多遇灾害,收成连年下降,民间借贷盛行,收息高者可达四分之多。这青苗法既可充盈国库,又能解百姓之急,听上去倒是惠民之策。”
“你倒是与一般闺秀不同。”秦晔点了一下头。
叶可可道:“我幼时曾在宋家族学旁听,只是略懂皮毛,令世子见笑了。”
“我倒是觉得你比某些沽名钓誉的庸才强得多,”扭头看向她,秦晔继续说道,“只是你想过没有,青苗法自前朝便有先例,如此良策,为何叶相不用?”
因为爹爹在让功?
这个念头刚冒出,就被叶可可给打散了。
大夏朝前几代君主穷兵黩武,把家底子打空了,留给了先帝一个空架子,先帝又把这个空架子留给了叶宣梧,后者为此不知白了多少根头发,真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怎能不用?
再说了,她老爹为休养生息的国策与武将在朝堂上打嘴仗时,秦斐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神仙也算不到他亲政后会干嘛啊?
叶可可自认对老爹还是颇有了解的。别看人人都夸他是个端方君子,其实骨子里读书人的臭脾气是一点也没少。
为了媚圣把一个治国良策憋个十年?
得了吧,没看她说句家里有妖精,就快去祠堂抄“子不语怪力乱神”了吗?
想到此处,少女踌躇道:“这法子……有毛病?”
话一出口,叶可可就觉得自己说了废话,懊恼地鼓了一下腮帮子。
“单看纸面,青苗法其实并无错处,问题不在于法,而在于——”秦晔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执行的人。”
“我那堂兄师从大儒名臣,身边才俊萦绕,打小眼高于顶,小觑天下英雄。”
“他那群从龙之臣更是,久居京城,养尊处优,从未尝过人间冷暖。他们只知青苗法好,却不知此法一出,各地官吏或私抬收息,或倒逼民户贷钱。”
“民户收成不佳,为还息交税,只能互相担保,然而贷上加贷,息钱越叠越高,最终,村中一户无力还债,数户跟着受累,长此以往,便只能卖掉田屋抵债。”
“民户失了田地,只能另谋生路,可有本事另起炉灶的终究是少数,更多的便只能成为流寇。”
这是叶可可望着窗外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山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招提寺位于京城近郊,天子脚下的民居尚且沦落至此,天子够不到的地方会是何等的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