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219)
他很高,她需要仰起头才能跟他说话,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萧子熠。”
萧子熠,清清下意识就觉得,那应该是熠然的熠。
于是她问了,得到了对方的肯定。
清清就仰着脸笑,熠,光耀与鲜明,她觉得这个字很恰当,他在云破日出的时候走来,像极了雪中一道亮而冷的光。
她又说:“这里好冷,我不喜欢,你都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少年看了看远处的雪山,它在透蓝的天下白得近乎圣洁。
他说:“你会喜欢这里的。”
她和他自此相识了,清清又认识了丹成等宗内弟子,成日玩在一处,很快便不再觉得山上无聊。她悟性高,对道术也极有兴趣,平心而论,除了最初的那一年,其他在昆仑的时间她都是很愉快的。
这份愉快来自于相熟友好的伙伴,来自于深奥玄妙的道术修习,后来,更来自于一个少年。
白色是昆仑最为常见的颜色,云天是透明的白,冰雪是淡素的白,手中的剑气是寒肃的白,唯有那个人身上衣衫的白,是这片空寂中最为特别的存在。
她懵懂却不迟钝,早早就发觉每当看见他时候,自己心中生出的小小欢喜。她并不觉得羞耻或忐忑,宗内喜欢萧子熠的女弟子多了去了,她这点心思实在是不稀奇。
他教她阵法或剑术,她佯装艰难,他便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她抱怨山上没有栀子,他就自创了阵法让雪中开出花朵来;她缠着他问东问西,絮叨没有边际的废话,他也一一作答,没有丝毫不耐。
每年九月,她下山之时,他都会在山门送别。有时遇上风雪,天地乌泱泱一片,他便站在这片混沌中,问她明年还会不会来。
来,当然来。她笃定又雀跃地答,于是那双狭长沉静的眼中会生出一点点暖意,像这个地方迟迟不会到来的春天。
在这点暖意中,清清隐约发觉,自己对他来说,似乎也是特殊的吧?这个发现叫她慌乱,又叫她欢喜。
于是后一年,她上山后送了他一枚珠子。
那是她用一块琥珀磨成的,难度不算大,倒是耗费了许多时间精力,她小半年几乎都在做这件事情。
这颗珠子圆润光滑,在光下有剔透绮丽的色泽,她递给他。
萧子熠拿着珠子看了一会儿,他看珠子,她却在偷偷看他,看他修长的手指,墨黑的长眉,和长眉下漂亮的凤眼。
忽得,那双眼瞥见了她,她问喜不喜欢,面上随意,心里却好像有小鼓在咚咚地敲。
然后——那只手抚上了她的脸,他的眼神专注又柔和,说很喜欢。
清清突然生出勇气,她小声说:“喜欢什么?”
“都很喜欢。”他轻轻地说。
于是心中吵闹不停的小鼓消失了,有花呼啦啦地,乱七八糟地开,开遍了她整片心野。在覆着薄雪的檐下,她恍然身处一个从未见识过的温柔春天。
啊,他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的话成真了——“你会喜欢这里的。”
她真的好喜欢这里。
明年来的时候,再送个什么呢?她在心里盘算,可以做个剑穗——青碧色,这个颜色很衬他。
虽然他还没有剑,但她知道他一直在为此努力,他有天赋和决心,为了悟出一方术法,能在风崖面上三天的雪。他是宗内最优秀卓越的年轻弟子,大家都说,掌门会破格给他一把昆仑的剑。
可惜没有等到明年。
那是同年七月的一天,稀松平常,无甚特别,清清透过窗棂,看到师父跪在地上,有人提着剑站在他面前,剑是月白色,她知道这把剑叫‘雪月’。
但它不该在萧子熠手里,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一下又一下,刺进师父的身体中。鲜血的红和衣衫的白,醒目到灼烧视线。
她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徒劳地捂住地上人的伤口,却只沾得满手的温热。
这是为什么?她仓皇地像失去庇护的小兽,隔着人群,去寻那个白色的身影。
萧子熠走了过来,剑尖还淌着血。
她踉跄上前,攥住他的衣角,语无伦次地质问。
他俯下身,极有耐心地,一根根掰开了她的手指。
“你先等一下。”他平静地说。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她看着他雪色的袍角,上面留下的带血的指痕如此明显,可称触目惊心。
于是她等,等到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的体温如地板一般冰凉;等到人群四散而开后又重新聚拢;等到有人将剑横在她脖颈上,微微使力,渗出一丝鲜红慢慢流淌。
萧子熠为她隔开了那把剑,他淡淡地说:“不急于一时。”
她不晓得那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