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11)
“晚上那个,其实是我丈夫。”刘阿姨期期艾艾的,坐在床边,脸上笑容尴尬。
在她看来,盛夏这姑娘太淡定了。
她真的没有再去检查自己有没有少东西,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八卦或者偷偷摸摸的看她,她进了病房以后没多久就戴上耳机开始看视频,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连和她说话,态度也还是和中午刚见面的时候一模一样,有礼貌,和善但也不会让人觉得假。
这样的姑娘,让她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是肝硬化,晚期了,这一肚子都是腹水。”刘阿姨扯了扯超大号的病号服。
病号服扯紧了才能发现她身上很瘦,只有肚子挺着。
盛夏摘掉耳机,看着刘阿姨安安静静的听。
“这病磨人,这几年时间我都在医院来来回回,手术做了好几次,好也好不了死也死不掉。”
“其实我们家条件还可以,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家,我们夫妻俩还有个早餐店,进出的都是老街坊,收入不算少,也有积蓄。”
刘阿姨叹口气。
“但是也架不住这几年动不动几万几万的往医院里砸,而且我自己身体也不争气,切了硬化的部分没多久居然又开始有腹水,早餐店做不了了,也没有了收入。”
“所以我丈夫就急了,怕我又在医院花大钱,想把房产证和银行里的钱都拿出来由他来管……”
刘阿姨的语气像闲话家常,哪怕这整件事情听起来荒诞得像是人间惨剧。
她绝口不提那个已经有自己家的孩子,也不提为什么她的身体不好了,他们家的早餐店就做不下去了,她甚至带着点愧疚的说她丈夫是怕她花大钱,所以想把家里的钱和房子都转移。
她在维护她的家人。
哪怕那个男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她都要死了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这是她的救命钱。
而她家的人,都不同意继续救她的命了。
所以她只能坐在这里,捧着一肚子腹水,挺着腰和一个只见过半天的陌生人说,是她病得太久了,是她的病太磨人了。
死也死不掉。
这五个字藏着的情绪让盛夏有那么一瞬间,避开了刘阿姨的视线。
这是一个已经被家人抛弃的无助的陌生人,她想活,所以小心翼翼的藏起了钱。
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关心了,所以她刚来的时候随手送她的那一套一次性洗漱用品,被她当成宝贝,用塑料袋扎着工工整整地放在抽屉里,自己的东西被翻得那么乱,她送的那个东西刘阿姨始终护着,捏在手里。
盛夏很难受。
她想,大概中午那个气呼呼让刘阿姨不要吵的小护士其实也很难受,所以才一直无法真正对刘阿姨冷下脸。
而那个一直要睡不睡疲惫不堪的程凉医生,为了怕麻烦拍下视频之前,心里可能也藏着那样的难受。
但是,他们只是陌生人。
一个苹果,安静的倾听,就是陌生人能做的全部了。
刘阿姨也懂,所以说完之后擦擦眼角,笑嘻嘻的问她,她能不能开电视看一看。
“会不会吵到你啊?”刘阿姨好奇盛夏一个晚上的写写画画,“我看你一直在学习。”
“不会。”盛夏指了指自己的降噪耳机,“戴上这个就听不见了。”
“我其实就是想看看那个连续剧,今天晚上大结局。”刘阿姨开心了,盘腿坐到病床上,打开电视。
骨瘦如柴的手臂上刚才被推搡后留下的青紫痕迹触目惊心。
盛夏别开眼,戴上耳机。
耳机其实遮不住电视声音,所以盛夏也跟着看了这部剧的大结局。
剧很热闹,民国剧,看起来有台词的人都是敌对阵营的间谍,开枪之前就能看到主角身上的血包崩裂,粗制滥造的,但是刘阿姨看得很认真。
“我看你也一直在手机上看电视啊……”中场广告,刘阿姨表情已经恢复自然,好奇心开始遮不住。
“嗯,我准备读电影专业。”盛夏应了声。
刘阿姨瞪大眼:“学电影的啊……”
离她太远了,她的好奇心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使。
“刚考上研究生。”盛夏笑了,“学怎么做电影,怎么看电影。”
“……看电影还要学啊!”刘阿姨更傻眼了。
“是啊。”盛夏笑得更开心了。
“那你,毕业了就要拍电影了咯?”刘阿姨好奇得连方言都冒出来了,“女导演咯!电视上的那些明星都要听你的?”
盛夏歪着头,看了眼电视,漂亮的女明星正晃动着她漂亮的头发,无头屑不油腻。
“嗯!”她大言不惭。
说完自己就笑了。
刘阿姨也笑了,发自内心的,笑得咯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