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导演友人的笑声盖过了孔毓兮的声音，于导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径直向前走去。这时如果再追上去未免太过刻意，也容易给人急功近利的印象。孔毓兮脑中灵光一闪，用不大却足以让于导听清的声音说：“于导，您的《空锁记》我很喜欢，但是我认为它有缺憾。”

《空锁记》是本世纪初最负盛名的电影，斩获国内外许多大奖，也是这部作品将于导一举推到一线导演的地位。于导脚步一滞，友人的说话声也戛然而止。于导转过头，打量着她，缓慢开口：“你觉得有什么缺憾？”

“《空锁记》里女主人公为了男主人公等了十年，男主人公最后因为挥霍光了家产而回来，女主人公虽然知道他劣性不改，依旧和他复合了。结局的安排是否不太妥当呢？如果女主人公没有和他在一起是否更能体现女性追求自由解放的愿望呢？”

于导微笑了一下，坐了下来，说：“你只看到正面结局带来的影响，其实有时候反面的结局更能给人深刻的反省。就像《空锁记》，通过女主的悲惨结局刺痛人们的内心，让大家深刻感受到旧社会伦理道德的沉重枷锁给女性带来的影响，用负面的结局在现实生活中达到正面的效果。你要记住，艺术是没有固定模式的，好的艺术作品可以把所有的表现手法糅杂到一起，从中挑出最适合自己的方法。”

“原来是这样，”孔毓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直是我太浅薄了，今天受教了。”

“年轻人嘛，多思考总是好的，”于导看着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孔毓兮，钟灵毓秀的毓，归去来兮的兮。”

“新人吗？以前似乎没有见过 ”

“是的，前阵子才签约了心海传媒。”

“心海是个不错的公司，有很多有实力的前辈，你可以跟他们多学习学习。”

“于导说的是，我会在专业上多和前辈们探讨的。”

“学的是表演吗？”

“我学的是美术史，之前公司有请人专门给我上过表演课。”

大厅内已经放起了音乐，看来晚会的开场表演很快就要开始了。于导点点头，站起身说：“很多优秀的演员也不是学院派，表演来自于生活，你要好好体会。”

于导和友人走出两步，忽然转过头说：“如果我有奖杯，我会给你颁发一个‘今晚最美女演员’。”

孔毓兮甜甜一笑，半认真半带着撒娇意味说：“谢谢导演夸奖。”

于导也笑了，和友人离开。

孔毓兮不顾周围同桌人羡慕的眼光，平静看着台上小哥哥们的开场秀。其实她内心早已澎湃非常，于导在电影界的地位举足轻重，拍出过许多影响非凡的作品。虽然今晚导演什么也没说，但她从导演的眼光里看到了欣赏，这种欣赏就相当于她通往娱乐圈的金钥匙。

整场晚会将会持续两个多小时，孔毓兮看了一会节目和颁奖，觉得有些无聊了。她往旁边一看，有些领过奖的艺人已经率先离开了。虽然温杰森要求她整晚尽可能保持曝光度，但没说连卫生间也不可以去，她拿起包包，溜到了艺人休息的后台。

主办方尼克斯给她安排的休息室是和别的女艺人共用的，孔毓兮不想再做无谓的社交，于是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靠在墙上刷手机。看着网上对她的评价，孔毓兮脸上不自觉露出了微笑。原来当明星是这种感觉，只要有一分的优点就会在镜头前放大成十分，被众星捧月般高高举起。但她也明白，一旦失去星星的围绕，月亮就会坠地，摔得万劫不复。孔毓兮想着心事，目光虚空望着前方出了神。

忽然，叽叽喳喳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抬头一看，却见一只灰色的小麻雀在头顶狭小的空间内飞来飞去，显得焦躁不安。

“小东西，你被困住了吗？”

舞台上的歌声清晰地传到内场的每一个角落，一群人的欢乐场也会成为密不透风的牢笼。孔毓兮看着这只麻雀，忽然生出怜悯之情，她想帮帮它。对面墙壁上有一扇窗户，可是很高，是那种专门开在靠近天花板位置的窗户。她看看四周，有一对废弃的办公桌椅。她抱着华贵的缎面礼服，踏着一尘不染的高跟鞋，把椅子高高举起搬到桌上，踩上去，却始终只差那么一点。她想了想，又将桌子抽屉取下来，反扣在椅子上，高度终于够了。哗啦一声，她打开了窗户。风瞬间涌进来，带着些夏日的温热气息，吹拂在长时间呆在冷气房里的孔毓兮的脸上。她一下觉得生命鲜活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她感受到世界的真实。

麻雀在屋内盘桓了两圈，像是感受到风的召唤，找准了方向，飞出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