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559)
没有人知道丁芹在大青山首看见了什么,她安静地离开,独自走出了大青山。
但她其实并没有从大青山首看见什么特别的东西。
与丁芹在梦境当中那次登大青山不太一样,现实的大青山不会因个人的心境而转,它只是坚实、沉默地立在那里。
这一次,她好像也没有从中思索出什么道来,没有恍然大悟、没有震撼落泪。
丁芹登上了峰顶,天高地阔,日光照彻之下,她看到广袤的凡世,就像每一个站在山顶的人都能够看到的那样。
她也许做了一场无用功。大青山首的确是神明的人间圣所,但神明已经离弃了它。就像太阳星仍在升落,但掌管它的神明已弃之不顾。
丁芹不信玄鸟告诉她的话,但……神明的确已经不一样了。
她坐在峰顶,心却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她忘掉了疲惫不堪、忘掉了尖锐的山岩、忘掉了松滑的泥土、忘掉了纠缠的藤木、忘掉了所有的焦灼不安,她就这么静静坐了一刻,然后就下了山。
丁芹在这劫气弥漫的尘世间流浪,她看到了众生的苦。
这些苦,在她曾经和白鸿一起游历的时候就已经看过,在她还不是神使的时候也曾经历过。但她现在再看,不再懵懂、无人相伴、脱离庇护,再看这一切,又是不一样的。就像目盲之后的世界,也是不一样的。
在大劫发生之前,难道就不苦了吗?牲畜仍然神智混蒙,穷苦仍然困扰百姓,君王同样有其忧虑,人神妖鬼,无不有其苦处。
世界没有变,变的是她。
或许,神明也没有变。
她为了寻找上神而登上了大青山顶,但在登上之后却并没有得到她所希冀的那一丝联系。于是她又下了山,没有方向,循着自己的心去走走停停。一个目盲的孤女,在这样的世间也必然会遇到危险和麻烦,丁芹只能靠着自己脱险,不会再有谁来看顾着她。
她不知道上神的目光是否落在她身上,她也没有指望过上神的庇护。上神是不会出手的,这是她在做决定之前就知晓的,上神不想露面,他只要出手,就会暴露行迹。
离开大青山寻找上神,是她的选择,不是上神的选择。
世人也会认为他们是被抛弃的,高高在上的神明不曾垂怜过众生。
可若真如此,高行于天的太阳星,又为何会熄灭?
红尘陌陌、劫气滚滚,丁芹在太阳星的照耀下行走,在夜色里捧灯,她随着自己的心去选择,在这漫无目的流浪中,竟一点一点靠近了冀地。
……
冀地的变化很大。这里是浑沌的后花园,在过去的数千年里都只信仰浑沌的化身,而不知有神庭。
在拔除了枢纽神庙之后,冀地的其他神庙已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清理了个干净,但这并不足以斩断浑沌在此的根基。
他的根基,不是神庙、不是阵法、不是信仰,而是众生的念。
没有了神明庇护,以后该怎么办?冀地的百姓茫然无措。
但神不在了,还有仙。
小将军呲出了牙,黑令当中荡开墨色,将声称要收几个徒弟或童子的修士判入狱中。
冀地的修行者,现在哪还有教养弟子的精力?冀地慕强如同疯魔,正常修士是心性先达再悟道法,冀地修士却是先推道法,至于有无谬误,试过便知。为防引火自焚,就需要找人来试道。
这些被带走的孩童自以为踏上了通天的宝梯,实际上却只成了人家试道的工具。
冀地的人习惯了他们的规矩和道理,这一枚枚判令,要用另一种规矩和道理来取代浑沌的规矩和道理。
墨色收敛回来,小将军衔住黑令转身欲走。
自从幽冥当中离开后,小将军常常在想,那位身着墨袍的神明是什么来历?想做什么呢?
可是他一直看不分明。有时他觉得神明是在维护道与众生,有时他又觉得……神明并不在意。
冀地曾经是有规矩的,哪怕那些规矩很糟糕,但现在却陷入了混乱。
一枚石子忽然砸到他身上,从虚的鬼体当中直接穿过去,落在地上轱辘出一串声响。
小将军回过头,那是一个才三四岁的小儿,还不懂得畏惧与掩藏,眼睛里的仇恨直白鲜明地刺过来。他家大人惶恐地把孩子揽回去,半垂着眼睛看不出情绪,但他们身上的怨煞在鬼类的眼中,鲜明得就像白纸上的墨点。
他们看他不是救命的恩人,而是阻了他们修仙途的仇敌、是戮害神明的恶霸。
习惯了规矩的人维护规矩。
小将军不是人,他活着的时候就没有弄懂那些由凡人创造出来的、复杂隐晦的东西,他死后的数百年里也一直没有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