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376)
吴侯没有解释,月娘就不多问。吴侯说赤真子是他师兄,那就是可以信任这个人的意思。月娘添完了酒,就又捧着壶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赤真子起身,看了吴侯一眼。月娘不明白,他却是懂的。吴侯让月娘将绣线交给他,就是将他辖下的这些鬼神与信众交托给他。什么样的人才会交托自己的后事?他灌酒灌得像旱地蓄水一样,却不肯露出丝毫痛意。
赤真子挥开后殿的门,大踏步离开:“你,保重。”
吴侯提着新酒灌入喉中,并不看他,只摆了摆手。
庙前香火鼎盛依旧,有人来不及排队上香将炒栗搁在案上,对庙中神像躬身一拜,又匆匆下山去了,山下红尘烟火繁盛。
赤真子移开目光,心中一叹。
守一啊……
……
高台之上,适合远眺,亦适合望气。
从这梁都高欲攀云的承露台上,可观梁国的红尘百味。在这满目疮痍苦气笼罩的大地上,也能看见几处安定的人间烟火,这些是玄清教所占下来的城池。
“你可见到了这梁国之民的苦?”都极扶着栏杆,清寒地声音揉在高处的风里。不必亲眼所见,只从这大地上弥漫的苦煞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是用无数枉死的性命堆出来的苦气。
他并不等待回答,继续说道:“在大劫之前,梁国就已经这样了。”
这些苦煞不是因为大劫而生出来的,梁国在大劫生起之前就已经是这个糊涂样子了。人们在劫前与劫中活得都差不多一样哀苦。在大劫之前,梁国也不是全掌握在梁王手中的,很多城池都各自有其主人,比如涉州城,就成了罗教的地盘。这些地方只是名义上还属于梁王而已,每年意思意思交一点税赋,便不必再搭理梁王了。城中如何治理、人数几何、田地几何、物价几何、何人领兵、攻打哪里、信奉何人等等,这些他们都自己就处理了,根本不必请梁王示下。
偌大梁国,真正完全从属于梁王的城池也就两掌之数,剩下的地方有的落在正统一点的修行者手中,附近百姓还能过上正常日子,有的落在邪修手中,他们倒不至于尽屠满城,那是杀鸡取卵,人还是很有用的,要养着,像猪一样,除了下崽什么都不必知道,等养肥了再杀之取肉。那里没有所谓的平民百姓,几乎全是奴隶,从中提出几个听话的人,把他们塞进官位上用来管理奴隶,给他们一点权势作为甜头就足够了。
这些势力在戒律司的合纵连横之下互相牵制,倒没什么人硬要吞了梁国——梁王弱啊,其他歪门邪派才是他们的大敌,卧虎就在旁边,谁会把注意力放在脚边的一只小虫身上呢?要是想先灭了小虫,伸脚去踩的时候被老虎抓住机会咬下一块肉来怎么办?
再者,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梁国,如果他们内部相争个没完,如果被其他国家趁机攻取了怎么办?他们到哪儿再找这么一个能够让他们大摇大摆养人如畜的梁国?
都极伸手一指涉州城:“罗教前几日欲血祭此城,被我的人拦下了。这样的事他们在大劫前也不是没做过。”又一指更遥远的甘南城,“那里的人原本像笼中的母鸡、栏里的疯犬,用来生孩子与互斗。他们生下来就是奴隶,也只会按照奴隶的方式活。”
“梁国之苦,不在于劫,而在于乱。”
这些在梁国中各自为政的歪门邪道与正统的修行者不同,他们不修心性只图利益,凡人所谋的是权财色,他们谋的就是能够增长法力的奇珍、功法与厉害的法器,他们与凡人也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没有受到约束,便任由自己的欲求肆意放纵,想要什么就伸手取来,取不来就打,打不过就再以其他的方式算计,为了争夺自己的利益什么都肯做,朝令夕改,只图自利。
被这些修行者所掌控的人们根本没有秩序,他们不知道该怎么活,又只能依附于修士,于是只好像野兽一样,凭借着本能去杀、去夺,又或者像牲口一样,等着被杀、被夺。
梁国需要一个秩序,有了秩序,就有了指引。普通人不必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会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活下去,做什么事会受到惩罚,野心家会知道怎么样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那些底线如果触碰了会死。
但在梁国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想要使一个秩序能够推行下去,就必须要先处理掉那些心已经被养野了的家伙,对于他们来说讲道理已经是没有用的了,只能先以强势杀掉一批,使剩下的人产生畏惧,若有反抗就再杀掉一批,等到剩下的脑子清醒之后,再或拉或打,使他们服从。
这样的手段建立起来的秩序未必好,但哪怕是坏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