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317)
捣麻的孩童累了直起身来歇歇腰,看到这两个明显与众不同的人时,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锦衣人注意到孩童的目光,嘴角一翘,露出个柔和的笑,对漓池问道:“这城中可好?”他这个时候的样子,与在城外茶棚里讥刺戒律司时的样子几乎像是两个人。
“使人得救,自然是很好的。”漓池答道。他说话的语气很平和,既不见众生得救的欢喜,也没有漫不经心的冷漠,像见惯白云苍狗野马尘埃,故而什么都激不起波动的平和。
他这样的反应令锦衣人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似是也没什么兴致带着漓池继续在城中游逛。
“你与戒律司不是同路人。”他问道,“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我在途中停下拨弦,他们听到了我的琴声,寻来后邀我同行。”漓池答道。
锦衣人不由一顿,目光略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漓池安然自若地任他瞧去。
他说的是实话,却也省略得……太过敷衍。
锦衣人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走去,问道:“既然如此,我可有幸听上一曲?”
锦衣人自自然然地带着漓池走上另一条道路,他脸上的笑意淡去后,就透出了久居高位的贵气,此前路上还有好奇的人偶尔目光停留一二,现在却是扫上一眼就不敢再看。
漓池忽笑,丝毫不受影响,如春风化雨:“有何不可呢?”
他们走到了一座高台之上。这是甘南城中最高的建筑,左右有修为不弱的修士在守卫着,但锦衣人带着漓池就那么直接走了上去,途中并没有遇到阻拦。
台上天高风阔,俯瞰城池巍峨人如蚁。锦衣人站在高台之上,一只手掩在袖中,另一只冰白的手搭在汉白玉打磨成的栏上,乍一看竟像雕上去的一般。
如果说陶锡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锦衣人就是嬉笑怒骂皆现于前,反遮了真正的想法。没人能看出他心中有郁愤沉沉,也没人能看出他正处于迷惘困顿之中。
他将漓池邀至城中同游,自然不会是因为一见如故,更不是听闻漓池之语后顿觉得遇知音。他没必要专程走入茶棚一趟就为了嘲讽一番戒律司。从一开始,他就是在注意到了漓池之后,才迈入那座茶棚。他对戒律司百般讥刺,真正目的却是为了试探坐在他们当中的漓池。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这悄然自隐的背琴者,竟一眼看破了他的心结。
他们一起逛过了一座城,但还不是朋友,到现在连名字的交换都没有。他们也未必会成为敌人,这得看接下来。
锦衣人扶着栏杆,那张透光白玉似的脸逐渐淡去了所有的神情,简直像座白玉雕成的人像,却没多少活气儿。锦衣人转回头,目光从下方的城池移到漓池脸上,连两颗黑眼珠都似玛瑙雕成的,没多少血色的嘴唇一启,声音凉得像岩石上崩碎的水珠儿:“你说‘郁愤结心,恐迷自性’,我听得不太明白,想就此请教一二。”
“有什么可请教的呢?自己的心结,只有自己能解。”漓池抬了抬眼,漫声道。
这锦衣人的因果尽头,亦被遮掩了去。他与如今的假玄清教纠葛甚深,被遮掩了自身的因果与命理也没什么稀奇。但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需要通过因果才能看明白的。
漓池所说的话意思原本再简单不过,但他的语调自有韵律,锦衣人又是个多思之人,一时出了下神,就见漓池袖袍一拂,人盘膝而坐,琴落膝上,指尖一拨,琴声已悠然而起。
锦衣人便不急着再问,他立于高台之上,双目半阖。
的确是好琴音,松长轻快,如阳光下柔软的芳草、飞石打漂水面的层层涟漪。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在听到这样的琴声时,总是会变得放松的。
阳光变得朦胧柔软,琴音缠绕着开阔的风。小儿垫脚偷尝桌上的酒,被娘亲揽入柔软的怀抱塞了一口甜糯的桂花糕……
锦衣人的目已经全闭上了。眼睛是会透出心意的。
铮——一声按音绵长而落,如花堕地,哀意悄然而生。
锦衣人豁然睁眼,利光乍起。抚琴的人展臂拨弦,一时云浓雨急,琴音急转直下,悲绝入骨,他这听琴的人心中亦被琴声引得哀恨之意大盛。
这是在与他以情相斗吗?锦衣人重新合上了双目。他纵使郁愤结心,也不容别人来操控他的情绪!
琴音哀怒之声不绝,锦衣人径自调心。他修行至今,又岂会因一曲琴音就乱了心绪?
琴弦震动,愈来愈急,霹雳骤降,重槌敲鼓,鼓面上迸出破碎的雨花,又落在鼓面上砸出嘈嘈切切的音,像檐下连绵不断的冷雨,从破碎的屋顶滴进去,滴到惨白的唇齿间,被打着寒颤拼命吞咽下去,把五脏六腑都冰了个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