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228)
其音旷远,既松且沉,如自地底而起。一声琴音嗡鸣,几乎使人连着大地一同震动起来,脚底被震得发麻,一直震到头顶,于是头皮也发麻起来。一口气由胸口被震上喉咙,从口中散出去,等这一口浑浊的气散出去后,便不由自主激灵灵打一个颤。
怨戾与凶狠气都散去了,清明就重新显露出来,活尸们的面色不再狰狞,化作哀戚与悲苦。
但活尸之身早已僵冷,无泪可流,唯有一声声吞在喉咙下的哀苦与目中浑浊的悲戚。
琴音声声转而细微悠长,低吟如语,如慰如诉。喜、怒、哀、惧……凡身七情起,情动心动,那僵冷而长存的活尸之躯中,似乎也终于重新生出了流动的血。
村民们一个接一个趺坐下去,可那几如重新活过来的感受,始终也只是错觉而已。
他们已经死去了太久,久到苦痛与不甘所生出的怨戾,将满村枉死的人尽数化作了活尸。
僵冷苦痛,僵冷长存,而若是这僵冷之身中的温暖血液重新流动起来、干枯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那便是他们腐朽的时刻。他们注定要在这僵冷的折磨中长存。
怨戾、怨戾!在这认知再一次明确之后,苦难所造就的怨戾即将重新攀爬上那一张张没有表情的面孔之时,最后一声琴音悠长而起。
其声宽广轻和,如风扑过每一个村民的身上,又散入天地。那风像在抚慰,所有不平的旧事,天地都已知晓,因为神明都已看见。于是,所有的怨苦与不甘,也都被这风抚平了,散入天地了。
活尸们的面孔变得沉静而安宁。在琴声的最后尾音中,他们的躯干迅速朽去了,化作一捧洁净的灰,散入风中。院子里只剩下一具具趺坐的骨,并不恐怖,反而显得安宁解脱。
待最后一缕尾音也散去后,漓池抱琴起身,准备回到屋内,在转身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划过了一间窗上窗纸碎裂的一处。
徐田僵在那里。
“四叔?”徐立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徐田被他吓得一抖,扭头瞪他:“干什么?!”
徐立挠头憨笑:“我醒了。”
徐田喷了口气,对他伸手:“扶我一把。”
徐立哎了一声,伸手扶起徐立:“四叔,你腿怎么了?”
“蹲麻了!”徐田哼哼道。他才不是吓得僵住了,就是蹲久了而已。
“四叔你蹲那干嘛?”徐立问道。
“瞎问什么!”徐田又瞪他一眼,忍着血液重新流通的麻痒,一点一点挪到炕边坐下,皱纹深深的脸显得苍老而疲倦,“阿立啊……”
徐立哎了一声。
徐田却没有说话,他纠结住了,许久之后,才又慢慢道:“等明儿个天亮了,你对那位背琴的先生敬重些,去求求他。”
“哎……啊?”徐立原本应下,听到“求”时又茫然了,懵懂地看着徐田。敬重他懂的,可是要求什么?
徐田看他这样子,叹了一声:“算了,明天我来说,你就敬重那位先生些,叫你磕头的时候你就磕头。你听话,如果到时候治好了你的病,你娘就不会再哭了。”
徐立不太明白四叔想干什么,他也不太明白自己有什么病,但他听懂了最后半句话,连连点头应下。
徐田看他傻乐,又道:“快睡!”
徐立很听话地躺回去,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绵长缓慢。徐田却一直都没能睡着。
他并不偏执愚蠢,自然是能看懂刚刚所见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这个村子有问题,那些村民全都不是活人!若不是那位之前偶遇的背琴先生,他跟徐立今晚可能就要死在这了。
他们……可能是遇到真正的神仙了啊!
这个认知让徐田有些茫然,有些喜悦,却又因为不敢置信,而无法生出更大的欢喜。
真正的神仙。他只在小时候的传说里听到过,他们会聆听众生的心愿,也会惩戒心怀不轨的恶人,他们会接受众生的供奉,却从不强行要求祭祀,他们会庇护自己的信徒,而不是威胁恫吓……
徐田曾经是向往过期盼过这样的神仙的,但他活了将近五十年了,却从没见过,于是慢慢的,也就忘记了。人们终将知晓,故事永远只是故事而已。
可他们现在,是遇上那种传说里的神仙了吗?
徐田用力眨了眨眼睛,慢慢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闭上了眼睛。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还能再睡一会儿。
片刻后,徐田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一闭上眼,就想起那一群盘坐在屋外的白骨骷髅,虽然说已经被神仙解决了,但谁能在屋外有一群白骨用空洞洞的眼眶对着的时候睡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