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记(146)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尖利的声音从病房外的走廊传来,陈婉霞怒气匆匆地冲进病房,她的额头上用白布包扎着伤口,指着我的鼻梁破口大骂,“你个婊子!自己挺着个大肚子跑到我家来发疯,现在孩子没了还想赖在我的身上,我告诉你,天底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情!”
陈婉霞胸口上下起伏着,眼神就要冒出火光来,“要不要看着你流产了可怜兮兮的分上,我早就告你故意伤害呢!不然绝便宜不了你!”
我猛地冲上前掐住陈婉霞的双手,悲嗆的厉声质问道,“为甚么?为甚么?你害我就好了,为甚么还要害我的宝宝!你这个杀人凶手!”
陈婉霞显得受到了惊恐,她口中叫着“疯子”不断后退着,直到退回到病房门。然后撩了撩头发,理直气壮的说,“你可别瞎说啊!当时的情况沐茹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别以为自己失去了孩子就可以随便把账赖在别人身上!我跟你说……”
我木讷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直直地盯着陈婉霞,“你刚才说甚么……”
陈婉霞神采飞扬的高昂起头,说话的声音底气十足,“你想抵赖也不成,沐茹已经去警局做过口供呢,她说,她亲眼目睹,的确是因为你自己不小心跌倒,而导致的意外,与人无尤……!”
话还没说完,一个玻璃输液瓶就猛地砸到病房门旁的墙上,“砰”地声轰炸成无数的碎片与水滴。
陈婉霞瞪大眼睛望着我,满脸都是黄色的药水,她气的瑟瑟发抖,望着我但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妈,我看你还是先走吧!”
是沐茹的声音,我心底咯咯地冷笑,为甚么你就不敢进来病房呢!
陈婉霞望门外张望着,却又不甘心憋着一肚子气就这样坦然离去,就当她犹豫不定时,第二个输液瓶再次砸到墙上。
比上次发出更为激烈的冲撞声。甚至有些崩飞的碎片,已经刮伤了陈婉霞身体上裸露的皮肤。
“咱们走着瞧!……”丢下这句话,陈婉霞立刻落荒而逃。走出病房后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脚步仓惶急促,看的出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甚至经过走廊时,没有发现蹲在病房门外的沐茹。
沐茹神色麻木地捡起飞溅到病房外的银针,反复地弯曲着手指,自虐般地一次次体会着血管被针挑痛的感觉。
真实得像是梦境一样的人生。
真的得像是虚设一样的疼痛。
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塑料胶管从手背朝上,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得轻轻地晃来晃去。
接通的倒挂着的点滴瓶里剩下三分之一的透明液体。从瓶口处缓慢而固定地冒着一个一个气泡。上升。噗。破掉。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挺安静。沐霏坐在我的旁边,也挺安静。
病房的门被敲响,抬起头,许皓已经站在病房门口。我蠕动着唇,正准备喷闸而出,他一句诚恳的“对不起”就让心底编织起的一堆恶毒词汇活生生咽了下去。
“我也不喜欢我妈!”许皓露出苦笑,随后满面释然,“可是这个没得选!”
帅气少年的身影在阳光下静静地望向我。声音温柔得像是一池37度的水。“我爸说等你出院后,在老地方等你!”
他们说把手放进37度的水里面其实还是可以感觉得到热度的。不会完全没有知觉。
许皓临走前,扭过头凝望了沐霏一眼。沐霏抬起头,彼此的目光就这样碰撞再一起,像窗外寂寥的冬天。呼啸着的白光。在寒冷里显出微微的温柔感来。一层一层地覆盖在身上。
门关起来。光线暗掉很多。
忘记了开灯。或者是故意关掉了。
其实并没有区别。
沐霏坐在光线里,轮廓被光照得模糊成一圈,“大姐,你会不会报复二姐!”
“不会!”我淡定的表情像水墨画一样,浅浅地浮在光线暗淡的病房里。要知道,最佳的报复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发出的冷淡,干嘛花力气去恨一个不相干的人。
沐霏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好的多,于是我忍住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哪怕是一个虚设的假象,也能给人带来安慰。凡是太好的东西都不象是真的,有人说,如果一件事好的不似真的,可能它的确不是真的。
时常怀疑世上若干名词是人类虚设自我安慰的,对短暂、虚无、痛苦的生命做一点调剂,象友情,爱情,希望这些术语,不外是骗我们好好活下去。
就算明知是假的,坦然接受,也不外乎是一种活法。
没住下两天,我就开始嚷着要出院,沐霏表情虽是为难,但最终还是默许了我的做法。她知道,我们现在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几乎已经被隔断了外界的援助。以前花别的的钱倒无所谓,如果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的积蓄,便宜给一群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那未免也太划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