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547)

作者:奉小满

到今年十月就年满十六的宁雁乔在重庆——生活已小三年了,现在也可以半个重庆人而自居,重庆已成为一座移民城市,高达一百二十万的常住人口中,八十万都是各省为了躲避战乱迁移而来的“下江人”——

她能骑着个头矮小的川马一步一步上下海棠溪对面储奇门的三百四十四级台阶而气定神闲,再不象刚从江轮下来初初骑马时身子斜出四十五度角后的惊叫连连;

她习惯了和龙生、塞西尔享用那种中间放着井字木格,鸡汤、羊汤、蟹汁儿,麻辣口味儿,不辣口味皆具备的毛肚铜火锅,不管哪个季节都吃得一身热汗,一旁还有店家的小儿子拉动头顶垂下来的布横档代替电风扇给他们扇风。最开始芽芽不忍心,可店家说了,不用的话就打娃儿,芽芽没脾气了,只好结账时多给餐费,于是皆大欢喜;

芽芽喜欢吃“能仁寺”的素全聚德烤鸭,味道上乘,而据爸爸评价,几可乱真;对此芽芽无权置喙——她没机会吃地道的北平烤鸭,也可能小时候吃过后来忘了。芽芽也喜欢吃油炸灰水粑、担担面和小酥肉;最爱吃的,还是那道著名的抗战菜——无锡虾仁浇锅巴的“轰炸东京”。

芽芽既喜欢“小洞天”的川菜,又喜欢“状元楼”的苏菜,还能对粤菜馆“大三元”也中意,可妈妈说,奉天人还是觉得辽菜最对路子,只可惜此地一家也没有,“同庆楼”的北平菜,“龙海楼”的天津菜,勉强有点那个味道。

当然,到声名赫赫深受社会名流和飞虎队美国飞行员喜爱的“心心咖啡馆”去“闹洋派”,他们是看不上的——江先生提倡新生活运动,还莫名其妙地不允许政府官员们喝茶,因为他自己本就不喝茶。可自古以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官员们从此改喝咖啡,倒是把这家高档咖啡馆给成全了;更别提财政部长孔庸之的二女儿,声名狼藉的孔二小姐经常被撞见在咖啡馆里举止飞扬跋扈,跟别人大起冲突——以至于到后来无人敢娶,包括一位适龄的战区司令长官——可她的姨妈如此溺爱这个梳着男人头,一身西装,叼着烟卷,双手插兜的外甥女,以至于从不会加以管教。

她也喜欢偶尔找大渡口九宫庙的老师傅用他的一勺一刷一铲,一拉一捏一弹地“采”个耳朵,当然,这些事都是不能被天天把“卫生”挂在嘴边的妈妈发现的。

他们一起去国泰剧院,虽然大部分年轻人都是去看电影,只有他们是去看灯影戏,还有川剧,尤其是“变脸”,精彩极了。

他们也去看川东特有的“起歌堂”——这是瑶族传过来的婚嫁仪式——因是战时,所以集体婚礼盛行。芽芽觉得这些新人们穿着虽然破旧,但脸上的喜气洋洋可一点不差。瑶族人成亲,是要两情相悦的。

不过她回家吃饭时跟爸爸妈妈一说,马上发现爸爸脸色有点不好看,而妈妈则是憋着笑,龙生更是在桌子底下捅了她一下。等下了桌,龙生才给她和塞西尔解惑,说你不知道干爹干娘当初也是父母之命么?芽芽稀奇道,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我看他们两位谁也不象是能屈服的人啊。龙生听了哈哈一笑,刮刮她的鼻梁,反正他们感情如何你也看到了。这倒是,看来,是否自由恋爱并不重要,唉,看来婚姻也是个复杂的课题。

鸿司和塞西尔也赶了上来——塞西尔早取了个中文名字,叫宁若愚。当初要把他送回去,可塞西尔铁了心要呆在中国,拿出各种叛逆手段反抗,蓝蒲生家族无法,再加上也遭遇了一些动荡,无力到中国来接人——当初奉九大哥到了香港后,也只能打道回府了——只好嘱托宁铮夫妇代为抚养,毕竟,陪都还算安全。

而远在美国波士顿的唐氏和宁氏家族则越来越庞大了:就在奉九和艾嬷嬷的千里迁徙后半年,香港沦陷,宁家一家除了二哥二嫂,基本都被他们转道送去了美国;印雅格现在绝大部分时间都留在美国,和葛萝莉、秋声夫妇、唐度、唐奉先一起,精心地抚养着一群孩子们,偶尔还会通过回国休假的飞虎队队员,甚至是陈纳德将军、史迪威将军及其他往来穿梭中美之间的人,给身在重庆的他们捎点消息和孩子们的照片,有时甚至还有录影,这让这对不得不对两个儿子不负养育责任的父母心酸又欣慰了。

鸿司已十八岁了,早已长成一个比他父亲还要俊秀挺拔的青年。他去年就进入位于沙坪坝松林坡的国立中央大学学习,塞西尔则打算明年也上这所大学。

芽芽其实早就可以跳级升入大学,但她不,她愿意做喜欢的事情,比如帮着父亲拍摄如何防毒的宣传片——日寇不遵守国际公约,在侵华战争中大肆使用毒气,所以教会老百姓使用防毒面具很有必要。但老百姓对怪模怪样的防毒面具无法接受,而做示范的士兵一戴上,个个像不怀好意的燕巴虎,老百姓认为这模样比毒气还要命,最后宁铮灵机一动,干脆拉来自家姑娘亲身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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