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521)

作者:奉小满

宁铮现在居住的雪窦山原是中国旅行社所在地,现在人员全部被遣散,只接受军统头目戴笠管辖的军统特务队负责看管宁铮,队长刘丙岸,对外名头则是宁铮秘书。

他规定白日里负责内勤警戒任务的人员须站在宁铮所在地十丈开外;夜晚则移至卧室窗外和门口,一防逃脱二防自杀。

整幢房屋里,只有刘丙岸和队副赵建林可入住,其他特务都住在离着很有一段距离的寺庙里。

山上山下,到处是宪兵把守,团团围绕成一个圆环。

曾经宁军、西北军和中共或单独或联合营救的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宁铮插翅难飞。

明明全国都在抗战,人员奇缺,老江却还是拨出这么一大批人专门看管这么一个囚徒,可见江的用心。

看守刘丙岸毕业于将星云集的黄铺四期,别人战场杀敌建功立业,这位戴笠的门生却只在这里看守委座的叛变者。平日里还是有不少人要求探望宁铮,他虽按规定挡了不少访客,但位高权重的那一批,哪个他也得罪不起:

比如因江回到南京后没有履诺释放宁铮,大吵之下再次与江闹翻的宋文成,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从不按规定打报告请示;江夫人;宁铮旧识、现任江的军事顾问的端纳;江的大妹夫,财政部长孔庸之;中统头目双陈兄弟;现已被拆分到各处军队的东北军旧部;已从美国学成归来却发现上司身陷囹圄的文秀薇丈夫柯卫礼;甚至还有被宁铮救过命的汪兆铭……让人哭笑不得。

最让他紧张的就是已加入中共的宁铮侄子宁鸿司,一直积极在武汉、南京、长沙、重庆奔走,到处联络各界人士,试图救出他的三叔。

好在,随着战事吃紧,很多道路都被炸断,空域沦陷,导致交通不便,以往熙来攘往探望的高官终于见少了。

但宁铮的情绪却是见坏了,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身边早已没一个自己人,就好像被关起来折断了羽翼的鹰隼一般,情绪日渐阴沉。刘丙岸这段时日正暗暗叫苦,在宁铮出门去山里打猎时,看着他拿的猎枪都直哆嗦,生怕他一个想不开枪口调转,或杀人,或自杀。

如果让杨小姐得逞也不错,至少也能让他近日剧烈震荡的心绪稳定一些,委座夫人及各位来访高官可都说了,一定要照顾好副座的精神状态,如果出了意外,你可别想好。

周丙岸推己及人地想着,要是自己两年都没有女人,那可受不了。宁少帅婚前也曾花名满天下,估计会顺水推舟收了吧。他摆摆手,很有道德感地让原本杵在窗外的特务下去,自己也退到离得更远的地方暗暗观察着。

宁铮今晚难得喝了点烈酒:两年了,他知道奉九已生了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可一想到这次从怀孕到生产,他全程缺席,心里这个难受的劲儿就过不去;更别提现在抗战已全面开展,江明知他要的是什么,却故意囚着他,让他壮志不得酬。

酒劲儿很快上来了,他酣然入睡,黑甜乡里,似乎又回到了奉天,回到了帅府:那是个下雪天,大片的雪花轻又软,鹅毛般蓬蓬松松、飘飘洒洒,花园里一片银白。芽芽那时才一岁,他抱着她,要把她放到雪地上,小丫头吓得一声不吭,一双鹿眼瞪得溜圆,紧紧搂着自己的脖颈,还不忘把小脚缩起来;奉九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女,笑得开怀……

杨之荻已经多少年没有私下里见到过宁铮了——几年以来,她曾找到过几次机会,远远地看了他几眼,这么多年过去了,犹是她的春闺梦里人。

她痴痴地凝视着他虽有些憔悴,但仍俊雅无匹的脸庞,闻到了浓浓的酒气,她想着,这可真是个机会……

她终于颤颤地伸出手去,一点点抚着他两道不带一丝杂乱的浓眉,挺秀的鼻梁,略有些尖削的下巴,胸脯起伏得厉害,如小鹿撞怀,慢慢向下……

是啊,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十六岁的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了。

宁铮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热,像是有火在烧,他口渴,想喝水,破碎的呻吟终于不受控地逸出了口,很快,一杯带着甜香的蜂蜜水抵在他唇上。

他啜了一口,立刻微微皱起眉头,拒绝再喝。

他本不嗜甜,以前偶尔醉酒时,也只喝蜂蜜水,而且就那么一种——有着东北荆条蜜特有的细瘦清甜的味道,又杂着微酸,用来解宿醉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他中意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荆条蜜,而是知道他去赴宴,总不忘用一双纤纤素手冲了蜂蜜水,置于案头的那个人……

他忽地惊醒坐起,揉搓着额头,这才暂时恢复了清明。双眼聚焦下,借着月光,视野里现出一张小巧精致的美人面,上面的错愕和失望郁郁,不可错认,却也有着掩饰不住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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