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513)

作者:奉小满

奉九长舒了一口气,忽然间摇摇欲坠。

包不屈大骇,赶忙过来紧紧搀住面色瞬间苍白,又变得潮红的她,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

“太好了,太好了,只要人活着,就……”奉九说不下去,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包不屈掏出手帕给她擦了眼泪。

“佑安,现在,给我从头到尾讲一讲,瑞卿都做了些什么,现在他,身在何处,什么境地……”

“……好。”

包不屈说了他们离开后的几天内,宁铮连同杨钟祥软禁了江先生,逼他签订了联共抗日保证书的事情;又说了在中共周先生的斡旋之下,宁铮和杨钟祥同意释放江回南京;但随后,宁铮为了表示诚意,不落南京某些居心叵测的人妄图再次挑起内战以口实,亲自护送疑神疑鬼的江回去,没想到江卑鄙无耻出尔反尔地囚禁了宁铮,后经军事法庭宣判,十年徒刑。

“外界一直非常愤慨,因为当时在西安兵谏的情形,瑞卿就是杀了他也不在话下,没想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言而无信,瑞卿是做了巨大的自我牺牲了。”

奉九沉默不语。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奉九想,这一定就是宁铮当时护送江回去时,耳边反复响起的这句林则徐的誓言。

“还有什么事,都跟我说了吧。”

现在已经是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上旬,抗日战争已于“七七事变”时全面爆发,随后,北平、天津失守;

八月,“淞沪会战”开始,激战三个月,上海陷落,南京政府不得不迁都重庆。

“那瑞卿呢?!”奉九一听,目龇欲裂,浑身发抖。包不屈吓得赶紧告诉他,“被老江转移到他老家奉化的雪窦山了,安全无虞,莫急莫急。”

奉九这才平静下来,当然,他们此时还对中国军队抱有充足的信心,他们还想象不到,半个月后,南京将变成人间地狱。

奉九一边听包不屈诉说,一边想,宁铮此时被囚禁在雪窦山,大概如困兽斗,她似乎能听到宁铮激愤的呼喊,“把我送到前线去!我宁可战死,也不愿受这种屈辱!”

心似滚油煎,她垂着眼,外表如老僧入定般沉静。包不屈见她如此镇定,“还有一个消息……”包不屈的声音彻底低沉了,久久无法继续下去。

“我能挺住,你说吧。”奉九的心再一次激烈地跳动起来,只不过,这一次,带着心悸,吸进来的每一口空气,仿佛都变成了折磨,她恨自己为什么还能活着。

“韦元化先生,壮烈殉国了……上个月十二号,日寇偷袭周家口机场,他驾驶着伊尔十五飞机,与日寇同归于尽,同时遇难的,还有他的大队长,老乡高志航。”

奉九的心里如惊涛骇浪一般,面上却是一点不显,包不屈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包裹,“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他的同僚打听了我在国内的地址,让听差邮寄过来的。”

这是一封家书,和一座小小的木雕。

奉九平静地展开了书信,虽早已用上了钢笔,但这是一封用古老的毛笔,以行书书写的诀别信——接近十年的异国生涯,虎头从未荒废他的笔力,一如往昔,高霞明月般亭亭皎皎,凤吹薪歌般清寂悠然。

“我最爱的奉九:

原谅我再不能等你了。”

奉九倏地咬住拳头,眼泪悚然落下,包不屈拿过手帕替她擦干模糊的双眼,她深吸口气,继续往下读: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那么,只有一种情形发生了。

我既高兴,又惆怅。

这封信,我写了撕,撕了写,墨已所剩不多。

战争已全面开始,我早发誓言以身许国,抗击日寇,只恨还没来得及打回东北老家去。

不过我相信,同袍必将实现大家之心愿,对此我充满信心。

能埋骨于母国,为她而捐躯,不做异国的孤魂野鬼,已是人生之大幸。

多少人终其一生,无缘找到心爱之人;而我从五岁始,即与心上人朝夕相处十一载,幸甚至哉,足以慰平生。

两种幸运加持,此生无憾矣。

当年,直至身在彼岸孤身求学,少年如我才终明了,失去了何等珍宝。

不要为我难过——此刻的心情,就好像娘亲还在世时,五岁稚子从外归家,怀抱伊所爱的糖炒栗子。屋外大雪滔滔,屋内暖意融融。伊坐炉火旁做针黹,偶拿绣花针在发间滑动,回首冲我莞尔一笑。

这小像,答应我,从此后带在身边可好?即使你的丈夫不欢喜看到。

虽不想承认,目前虽有困境,但,你们终将还会再在一起。

宁将军是位伟大的爱国者,我由衷地钦佩他。

他跟我一样,爱你如珠如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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