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509)
宁铮这一阶段以来,所有与江的协商,无一例外,全部失败,包括九天前去洛阳请求释放于半个月前被捕的抗日救国会的“七君子”。
一次大吵,两次苦谏,全无用处,宁铮与结拜兄弟的关系已走入死胡同。
灰头土脸的宁铮和杨钟祥出来后,相视一眼,均摇头苦笑——事已至此,他们二人在江的眼里早成了消极剿共的共犯,于是他们一起去了宁铮的办公室。
为了避嫌,这还是杨钟祥第一次来到他的办公地点。一进门,他一眼就看到了临墙放置的一把军刀——这是一把接近一米长的纯钢“虎威”军刀,刀身细长秀丽,鲨皮刀鞘,白玉刀柄,抽出来一看,亮光湛湛,盈盈若秋水,刀身刻着七个字,洒脱雄壮——“事到临头须放胆”。
他问,“这是宁老帅送的吧?”
宁铮走上前来,凝视着这一行字,又想起了他矮小机警、胆大包天的父亲,想起他的棺椁直至今日还停放在奉天帅府后面的珍珠寺内,不得入土为安,低声说:“是。”
他转头看了看办公桌上银质相框里新放进去的他们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前排芽芽和坦步尔穿着准备外出的一式一样的格子斗篷大衣,调皮地歪着头,发心顶在一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后排他和奉九并肩而坐,各伸出一只胳膊松松围拢住前面的芽芽和坦步尔,而没照到的两只手,宁铮知道,则在下面紧紧交握在一起。
他举目四顾,这间办公室,他心爱的女儿常来,活泼泼地像匹欢快的小马驹儿,到处泼洒她盛不下的快活;里间的小卧室,他和他的奉九度过了让人心碎的一晚。
宁铮转过身,斩钉截铁地对杨钟祥说:“杨兄,是时候了。若出了什么意外,请杨兄记得,一切后果,由我宁瑞卿一力承担。”
杨钟祥的目光透过圆形眼镜与宁铮对视良久,缓缓伸出手,两双同属于沙场武将的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
………………
奉九此时早已飘荡在浩瀚的太平洋上,向着美国东海岸的纽约进发。
她现在二十七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马上还会有第三个——在启程时就有苗头,到达巴拿马暂时停泊时愈发严重,她的身体又开始出现看什么什么恶心的情况,甚至比刚怀芽芽那个时候还厉害,算算时间,应该就是离开前的那一段时间。
虽然她的中华民国护照上还是“Ning T’ang-feng-chiu”这四个威妥玛拼音拼出来的名字,但她已是中华民国宁军总司令宁铮的下堂妻。奉九甚至还很实际地想着,这第三个宝宝,算不算是私生子?
此时已是午后,奉九正在甲板上晒太阳,暖阳温情,涛声阵阵,如小时候来自母亲和姐姐的抚慰;她昨夜又是一夜未得好眠,没一会居然睡了过去。
包不屈坐在一旁,沉默地望着她,坐在她身畔替她挡住寒风的同时,又顺手掖了掖往下出溜的厚厚的毛毯;这个时间的海风不大,太平洋显出冬天特有的冰蓝色,一头有着庞大身躯的蓝鲸在船舷右边出现,费力地高高跃起,又把自己砸进水里,激起漫天的水花。不远处的芽芽和坦步尔的眼睛都看直了,抻长脖子“哟哟”地都把小嘴张成一个“O”,龙生在一旁笑得东倒西歪。
这种静美的时刻,他自己原本想都不敢想——此生居然还能有这样的机会,陪在她身旁。包不屈想起宁铮说的话:“我的妻儿就托付给你了。我一直知道你对奉九的心思,如果我真的遭遇不测……请你替我好好保护他们。”
他的心中顿时一片苦涩:兄弟,你已身陷囹圄,我又怎能夺人所好——包不屈花了大价钱,经常去船长室收听各地发来的无线电广播:西安事变惊天动地,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于那里,这种国际大事,各国新闻怎么可能不跟踪报道?
幸好,自出发以来,奉九似乎自觉地屏蔽了以往喜欢畅谈国内国际局势的爱好,不闻不问,这才让他松了口气。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想找过其他的女人,奈何,唐奉九就这么一个,先被好兄弟得了去,即使遍寻全世界,也再没第二个,气不气人?况且,他也老了,都三十三了,再没精神和小姑娘们嬉笑追逐了,饶了这个老叔叔老伯伯吧。
再者,叫他伯伯的,难道不是眼前这个小姑娘更可爱?
这个自上了船就拒绝别人给她扎辫子,说要自己来的小姑娘偶尔也会懒得给自己扎出一头带毛刺儿的歪歪扭扭的小辫子,所以有时干脆披散着一头乌亮的长发到处跑,此刻她已经挨过来,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包不屈马上龇出一口白牙回应,心里想着,芽芽是不是特别喜欢自己,嘿,比她娘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