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488)
因为根本没打算拿下面具,所以奉九压根儿没化妆。宁铮重重地关上了起居室的门,奉九看着他的气势觉得不妙,不动声色地打算往后退,宁铮上前一步截住了她的去路。
夫妻俩默不作声地开始绕着沙发前的茶几绕圈子,没两圈儿下来,宁铮就觉得这情形很熟悉:当年刚刚拜堂成亲,作为新娘子的奉九不也是绕着八仙桌转来转去,不想让他抓到的么?
他失了耐性,干脆迈开长腿一步就从矮墩墩的茶几上跨了过去,一把勒住她的腰。
奉九大呼:“耍赖!你也不按套路出牌?横跨茶几算犯规!”也不知道是谁一技不如人就开始胡搅蛮缠上了。
宁铮托起她的下巴,低头逼视她:“宁唐奉九,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算让我想个一千遍,我也不敢想你怎么会出现在那样一个地方!”他又扫视一下她的上半身,“还穿成这样!”
他拿手指在她裸露的胸口一戳,指下肌肤依旧滑嫩,手指头就这么站不住地向下滑落,他憋了一路的气都恨不得喷薄而出:一想到一舞厅的男人都看到了原本除了自己从不示人的碎玉琼脂,更要命的是其中还有包不屈,他简直要悲痛欲绝了。
“那地方怎么了?正派得很;再说这裙子也没什么问题啊,不就是稍微,稍微露了点……”奉九嘟哝着,顺便往上拉拉被他一路攥着胳膊出溜下去半截的飞袖。这样的衣服她的确也不习惯,不过,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找宁铮理论,“你还好意思追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问你,你是不是找虎头打架了?”
……就知道瞒不住,宁铮的气焰到底低了几分,“……那是因为他说话不好听。”
韦元化居然说什么,如果奉九在他身边呆得不开心,他永远都等着她;以前他是无能为力,现在的他有足够的本事让奉九幸福。
听听,这是人话么?人家夫妻俩好好的,他这安的什么心?自从见了这个韦元化,他们俩就没顺过,可见这姓韦的天生就是他宁铮的克星。
奉九还真有点担心宁铮对韦元化做些什么,毕竟两人的社会地位、军衔和职务都相去甚远。
她瞬间积了满脸寒霜,“瑞卿,我警告你,要是敢再对他出手,我绝不原谅你。”
宁铮忽然觉得心底一片寒凉,缓了好一会儿,才轻轻道:“九儿,你这么关心你的虎头哥,你可知道你丈夫今天遭遇了什么吗?”
奉九一愣,今天是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开会的第一天,不就是开会么?不过,他怎么能有空儿到上海呢?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宁铮,“怎么,出什么事了?”
宁铮慢悠悠地说:“今早在会场门口摄影留念时,‘晨光通讯社’的记者孙凤鸣连发数枪,行刺汪兆铭,当时,我就在他身旁……消息暂时被江先生封闭了,但明早还是会发出来的。”
其实后来的史料证实,这是亚洲暗杀大王王亚樵安排的——就是“九一八”后曾想暗杀宁铮,但后来被老前辈杜先生劝住的那位上海帮会头目之一——这一次他原本的刺杀目标是江先生;但因其并未出现,这才临时改为刺杀行政院院长兼外交部长汪兆铭。
毕竟,这两位“亲日”派的名头是不分伯仲的——就在今年二月,江先生曾就“中日亲善”答中央社记者问时,居然说:“我全国同胞亦当以堂堂正正之态度,与理智道义之指示,制裁一时冲动及反日行为,以示信谊。”几日后又在庐山答日本《朝日新闻》记者问时称:“中国不但无排日之行动思想,亦无排日之必要。”
以媚日、恐日出名,为了一己私利,屁股早坐到日本人一边的汪兆铭立刻跟着溜缝,并于月底与江先生联名发布“严禁排日运动命令”,不允许各地商联抵制日货,尤其不允许知识分子在报纸上发表反日文章,否则报社关张,执笔人抓进去。
胡适先生曾于六月痛心地在《大公报》上发表署名文章,说“‘不着一字’有两解,不能着,与不必着……中国报纸,快作无字碑了。”邹韬奋先生因此避走国外,杜重远先生因文获罪,正在坐牢……
此举理所当然地招致举国愤慨,各阶层都对此大为反感,也开始让宁铮对江先生到底能不能履行他的承诺,光复东北变得日渐疑虑。
奉九闻言捂住了嘴,这会儿什么都忘了,赶紧几步跑过来拉住他,从头到脚地检查,一双纤白柔腻的手细细摸着、按着,不忘抬头观察他的神色,还要蹲下去摸摸他的腿——毕竟子弹不长眼,是不是有被打断的地方她都没看出来……
人一急,就容易犯糊涂,奉九也不想想,真要是受了伤,宁铮还能去舞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