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463)

作者:奉小满

她玩笑地请奉九留下中国的地址,说过几日就要去南非看望朋友,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以后如果去中国,免不得要叨扰一餐才行。

奉九是个大气的,事情都过去了,也不以为忤,再说人家毕竟是病人,于是很是干脆地提笔唰唰就写。只不过她还是很淘气,没写在女仆拿过来的带着坎贝尔家族徽章的考究信笺上,而是在覆着桃乐丝胳膊的雪白石膏上,用中文写下了自己的大名和在上海的住址,说只要人到了这里,彼时她在哪里,自然一问便知。

桃乐丝大笑,这位宁太太,实在是个妙人儿。她看着石膏上秀媚舒朗的字迹,越看越心爱,以至于后来拆石膏时都嘱咐医生务必小心,千万别破坏了这画一样美丽的汉字。

今晚是在诺福克的最后一晚,他们还是去看了戏剧。回来后洗漱完毕,夫妻俩坐在蓝蒲生爵士庄园客卧的沙发上,喝着仆人送上来的热茶。奉九抓起热水壶添了水,把原本的浓茶冲淡些,省得一会儿睡不着。

屋外不时传来树林里野狼和红狐的嚎叫声,还有不甘寂寞的夜莺在鸣叫,夹杂着呜咽的风声,荒凉又寂寞,静谧又美好。

奉九横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法文小说,两条纤长的腿随意搁在他膝上,一会儿又迅速竖起来踩住他的大腿,宁铮看着她一会儿就闲不住一变的姿势,无声地笑开了,捏捏她的脸:“把我九儿忙坏了,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

奉九其实正回想着这几日的事,很有点哭笑不得的意思,觉着还是要借题发挥一下,干脆把书一扔,一把薅住宁铮睡袍的敞口领子,恶狠狠地往前一提溜,另一只手上去拍他的脸,“我跟你讲,以后再要是惹到桃乐丝这种花蝴蝶,我就……”

“你就怎样?”宁铮毫不反抗,由着她发威,头一侧,眷恋地把脸贴上她柔腻的手心,闭了闭眼,随即又睁开,一双潋滟的眸子静静地盯牢了她看。

奉九的心忽然没规律地一跳,再一跳,心想是啊,能怎样,打一顿再好好养着呗,毕竟还有给芽芽添个弟弟妹妹之“小”用,不过嘴里却向来是“输人不输阵”的,“我就把你……变成‘铁面人’。”

他们今晚刚刚看了大仲马的小说《铁面人》改编的舞台剧,别说,奉九觉得被逼戴上面罩的“路易十四”还挺动人心魄的。

宁铮把右手按在她的后脑上,微一用力向下压去,两人交叠着倒在长沙发上,宁铮喃喃道:“你不舍得的……那样,我就没法儿好好亲你了……”最后一个尾音消失在他们互相啃噬着对方的唇瓣间。

英格兰夜晚湿冷的寒风在窗外吹过,早早升起的壁炉里的火光稳定而温和,不时有一两个火星子跳出来,“哔哔剥剥”地作响,映出铺在米色壁纸的墙壁上起起伏伏的身影,道不尽的温柔缱绻。

宁铮已决心在欧洲好好呆一段时间,明年中旬可能去美国,继续考察。没想到一个消息打乱了一切计划:闽南事变爆发了。

十一月下旬,粤军第十九路军将领蒋景然、蔡贤初联合国民党创始人之一——李任潮、民革创始人之一——陈真如等人在福建宣布成立革命政府,明确提出“反江抗日”之主张。江先生慌了手脚,他最担心的,是十九路军已对最痛恨日本帝国主义、最对南京政府对日妥协政策不满的宁军发出倡议,希望拉其入伙新政府,国内国外敌人一起打。

一年多前上海的“一?二八”事变,已让很多粤籍士兵认清了南京政府缩头缩尾,不真心抗战的本质。

江先生这时候又把他想起来了,毕竟,宁铮“一到关键时刻,哪好用就往哪儿粘”的万能胶特质实在不可替代。结果,几个月前还不忘派大舅哥宋文成劝说宁铮继续留在海外的话言犹在耳,这又开始一封接一封的加急电报,急召宁铮回国。

宁铮在接到第五封电报后,思索了片刻,就去找了奉九。夫妻俩关起门,在书房里说了一下午的话;第二天一早,宁铮接受了特意来到他们布莱顿寓所的路透社记者的采访,表明了自己“从不属于任何党派,抗日、统一、救国,我从来只有这几件事”的一贯主张。

随后和奉九一起,带着孩子们去郊外的树林打了好一阵子的野兔和松鸡,来了一场小型狩猎,痛快地玩了一场;第三天一早,吻别了奉九,抱了抱龙生,最后又抱着对父亲一脸依恋的芽芽,良久不愿松手,这才动身回国,并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用的侍卫,及照顾生活起居的李应超夫妇。

奉九和孩子们不舍得宁铮离开自不待言,不过比他们还不愿意宁铮回国的,却是日本特高课的特务们:他们在欧洲呆得舒舒服服的,除了日常监视,也没别的事儿,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不像在中国,动不动就被革命党和军统特务赏了各种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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