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447)

作者:奉小满

她觉得眼前的一切,太可怕了;这个一看就是深谙人心,每个动作都要精心设计,手臂和躯干摆动幅度极大,甚至连着脑门上的一撮黑发都疯狂地一甩一甩的德国“元首”,他究竟要把这些狂热的德意志的百姓和军队带向何方?

奉九扭头看向自己的丈夫,与自己觉得不祥的心情完全不同,奉九居然从宁铮的眼中看到了激动和羡慕,他宽宽的肩膀上端坐着芽芽,和旁边坐在另一位侍卫肩膀上的龙生一起,正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宁铮的德语还不够好,听不大懂希特勒的演讲,但他除了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挽紧了自己的手外,一直不错眼珠地盯着台上的希特勒;她再看看离得不远的程天放,不出意料地,从他眼中也看到了和宁铮非常相似的神情。

所以男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样……

从纽伦堡回来后,为了感谢戈林夫妇的盛情款待,奉九从随身行李里找了画笔和国画颜料出来,精心画了一幅工笔花鸟画送给戈林夫人,画的就是那头白孔雀。戈林夫人的艺术鉴赏力很高,收到这幅与西洋技法完全不同的中国工笔画后,很是惊喜和赞赏。

宁铮则写了一幅“一笔虎”,用来送给军人出身的戈林再合适不过了——这“一笔虎”也有上千年的年头了。自晚清以来,北平琉璃厂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唐伯虎的美人儿,米元章的山水,郑板桥的竹子,刘石庵的扇面儿,铁宝的对子,松中堂的一笔虎。”

松中堂指的就是乾隆时期的大学士松筠,最擅长一笔写出一个“虎”字来;光绪帝师翁同龢也喜欢写,但名气还差一些:人不同,字的气韵都不同。

有眼神不好的,会误以为这是“佛”字。宁铮写一笔虎,奉九也是头一回见:只见他屏息静气,神态端凝,顿了一下后,运势而发,一气呵成。初初一看,只觉得笔力虬劲、天骨开张,很是恣意大气,颇合她的品味;尤其笔触用了飞白,墨迹半枯半润的,每个笔画看起来都毛茸茸的,让人很容易就联想起故乡东北虎那深一道浅一道花纹相间的毛皮了。

不过英气纵横之中,若细细分辨,又隐着无法忽视的跃跃欲试和不甘,她心里忽地了然,芽芽爹,在受了希特勒那盛大的阅兵式蛊惑后,更是急着要回国去。

字画是送出去了,宁铮却有点后悔了:因为从这以后在欧洲,不管走到哪里,总有人通过各种渠道求字。

奉九知道后,哪能放过这样开玩笑的机会,笑眯眯地说:“哎这下我们可饿不死了——要实在不行了,我们就卖字画,估计收入也能不错。”

宁铮笑了,附和着这主意好哇,如果街上摆摊,像那些威尼斯的街头画家似的,想想也能挺乐呵的。

他们本打算去巴黎,后又改了主意,想着去瑞士随便玩一玩,爬个山,也就罢了。

晚饭后,他们正收拾着行李——这段时间的东奔西走,让奉九练就了熟练打理行装 的本事,她正叠着芽芽的一件薄薄的奶白色开司米对襟小毛衣,忽然手顿住了,抬头看向宁铮,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思故我在?“

宁铮一愣,垂头想了一会儿,抬眼看向她,坚定地说:”我思故我在。“

奉九笑了,有些无奈,又很快转而释怀,她放下手里的活计,伸头过去,轻轻吻上了宁铮的唇。

第100章 回荡

时间已经很晚了,龙生和芽芽早已入睡,夫妻俩收拾完毕,正打算就寝,忽然支长胜进来报告:宋文成来访。

宁铮一听之下,面露喜色,奉九知道,他大概觉得这位江先生的特使能带来让他高兴的好消息。

奉九也跟着出去见了一面:这位宋先生气质奇特——既有中国的温文尔雅,又有西方的虎虎生气,曾被一位英国老爵士评价为“世所罕见”,是亲美的宋氏家族的重要成员,比起宋氏姐妹中大姐的丈夫孔庸之,更受江先生信赖;他很早就追随妹夫,主管行政、财政、外交等事物,也因此被多方势力刺杀过多次,惊险至极,本人有点理想主义。奉九对他的印象一向还不错。

不过宋文成的神色非常不对,强压着一脸恼怒与奉九寒暄,奉九与他打过招呼后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宁铮与之彻夜长谈,奉九撑不住睡去了;宋文成在黎明时分离开了他们的旅馆——他不得不按原计划去参加国联在巴黎举办的国际经济会议。

支长胜偷偷告诉早起的奉九说,宋先生一脸歉然兼黯然地上车走了,而三少则是双手插兜目送友人离去,沉默不语,然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时间尚早,餐厅还没有正式营业,奉九去了旅馆后厨,亲自给宁铮端来了满满一托盘的传统德式早餐——有热茶、黑麦和八字扭结碱水面包、煮鸡蛋、草莓果酱、纽伦堡煎香肠和看起来有点吓人的巴伐利亚蓝纹奶酪。奉九伸手,用了点力气,把他紧紧环胸的双臂拉下来,哄着他吃了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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