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415)
不过,也许,奉九的观感与自己并不同……
宁铮忽然发问道:“这是那件你跟我去‘大观园’听戏时穿的大衣么?”
奉九一愣,低头一看,此时她身上正穿着一件浅蟹灰西装领单排圆黑扣粗花呢大衣,肩上松松拢着一条鲜红的开司米大围巾,可不正是婚前奉九不待见宁铮,还不得不奉父命邀他去看戏时穿的那件大衣么。
奉九自国难后,服饰日趋简朴,基本不做新衣裳,能穿旧的就穿旧的——尤其是去燕大上课和去奉大、东北中学处理庶务时——浑身上下往往除了一副耳饰,不会再佩戴其他的首饰,因为正是民族危难之际,作为宁铮太太的她更不适宜衣饰华美,虽然她原本的穿衣风格也不过是低调的奢华。
这件大衣出自媚兰家的成衣铺,衣料厚实软糯,直身略收腰的设计简洁大方,经典不过时,奉九一直很是喜爱,所以就算生了芽芽后身材变化甚巨,也没舍得扔掉,而是又带了过来,对于断奶后的自己还能重新穿回去旧衣,奉九也挺得意——
如果说婚前她拥有的是少女的“鸽胸”,那婚后就是初具规模,怀孕时升级到了饱满,哺乳时则是壮观;而到了现在,终于缩到了圆润不夸张的状态,又有了些成熟妇人的韵致,很适度。
原本这长达一年多的大尺码,的确折损了她的一部分气质:身为女性她不得不承认,没有哪个气质卓然的美女是大胸脯的,那简直就是气质的死敌。
再实际点说,女性胸部尺寸如果过于雄伟,不管是运动,还是穿衣——尤其是晚礼服——都很不方便,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束缚。
对于宁铮来说,太太胸部缩水也算是个小小的噩耗,不能不说是有些遗憾的,但归根结底,什么样的奉九他都喜欢,所以很快就释然了。
又过了一段日子,是宁老夫人的七十九岁寿辰,宁铮一家三口低调地去了天津法租界三十二号路的公馆,给奶奶庆九。奉九早早地在天津的中点铺子定了一只大寿桃,点了红嘴儿,上面插了面塑的“八仙人”,神态都是参照着杨柳青画“八仙过海”里的模样;与另八个小些的寿桃层层叠叠堆成宝塔状,外一圈儿堆了大小差不多的红苹果,寓意平安增寿,也就这样了——国难当头,一切从简。
这要是以往,那必须是扎了暖棚,上面带着玻璃格扇,绘着些麻姑拜寿、松鹤祥瑞之类的吉祥画儿,还得有绣花的红椅套,地上铺着厚厚的红毡子,再唱个几天的堂会,请天津的几个有名饭庄比如“正阳春”、“登瀛楼”之类的来做流水席才行。
奶奶一向识大体,对于他们的到来喜笑颜开,尤其是见到讨喜的芽芽,更是搂着“心肝儿肉”地叫个没完;宁老夫人一向极有分寸,从不亲小孩子,生怕过了自己身上的“老人气”,倒把奉九弄得心里不好受起来。
既然到了天津,那就再去看看唐家。
家乡沦陷,国难如山,唐家产业毁去大半,老爷子这半年来明显老得很快,精神头也大不如前,只有见到了芽芽,这才一下子焕发了神采,抱着芽芽不肯撒手,又把她们娘俩带到书房,从书桌深处掏出一个温润的金镶玉的和田白玉小葫芦,拿条金链子穿了,给她戴上,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奉九知道,父亲是想说,本给最心爱的外孙女留了很多好东西,但现在,都没有了。
唐度对芽芽这个外孙女向来最为疼爱,一来芽芽本身是女娃儿里少有的活泼淘气,一天天的都淘出来花儿来了,实在惹人爱;二来奉九本就是他最喜欢的女儿,最心爱的女儿的孩子,自然要偏疼些;三来么,是因为芽芽连老帅爷爷的面儿都没见过,实在可怜,所以唐度总想着要给她补上缺失的那一份。
正在这时,原本在客厅里坐着的宁铮低着头跟了进来,略局促地站在一旁,唐度一瞧,干脆把奉九娘俩轰了出去,关起门来,翁婿密谈了好一会儿,等到两人出来,脸上都有泪痕,但奉九瞧着,宁铮心头的大石好像轻了一些。
不苦和不咸两兄弟可是很出息了,一路跟着长辈颠到了天津,一直适应良好;尤其是大点的不苦,进了由张伯苓先生创办的南开小学,天天早早起来跟着卫镧认真练拳,说是要快快长大,杀回东北老家去,奉九连连点头。
第92章 池鱼
春节刚过,噩耗传来,日本人挟持傀儡——前朝废帝,在吉林长春建立了伪满洲国,其“国土”囊括了不包括关东州的东三省,蒙东及承德的大片中国疆土。
当年参与“皇姑屯事件”的满清遗族、日本在华最大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的得意弟子、设计日本僧侣被假中国工人打死从而挑起“一?二八事变”的特务金碧辉,已经升任了伪满洲国安国军总司令,正是春风得意之际:她施巧计偷龙转凤,把废后婉容用一口棺材从天津平安地运到了长春,这下“帝后齐备”,伪满洲国的戏码终于可以鸣锣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