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403)

作者:奉小满

奉九后来找机会辅修了一直很感兴趣的心理学专业,这才知道,自己这些跑偏的关注点,只能说明自己当时是有多想逃避回想那极度痛苦的一幕。

到了第二天,太阳照样升起,但北平街头已经被大批报童慌乱的叫卖声所覆盖,这号外让举世震惊——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晚二十二时三十分,日本关东军独立守备队第二大队第三中队队副河本末守中尉,带了几个士兵,引爆了位于奉天北大营西南八百米处,柳条湖南满铁路的铁轨上的四十二包黄色炸药。

爆炸过后,关东军司令本庄繁迅速下令,本就埋伏在四公里外的第二大队第三中队队长川岛正大尉借口中国军队炸毁日方实际控制的南满铁路,率部攻入北大营,宁军未作抵抗,全线撤退;今晨,奉天陷落,东三省危殆……

可不,什么都知道了。

奉九心急如焚,幸好,赖以为希望的民用电话线还没有被掐断,所以陆陆续续地得知奉天的亲人们已开始出逃——一天后,父亲和大哥带着家人,帅府的宁老夫人、大嫂、四个姨太太和她们的孩子,都由侍卫护送着,顺利地坐上了开往南边的火车;到了天津他们都下了车,住进了法租界各自的公馆里。

奉九先是松了口气,忽然间就悲从中来,她的家庭,宁铮的家人,这些奉天的达官贵人们都可以顺利逃出来,但其他的奉天百姓呢?恩德堂院的老师和孩子们呢?奉大、徐大及其他大学、中学、小学的学生们呢?

憋了两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作为东北最高统帅的夫人,作为对国难需要负直接责任的领导人的夫人,她觉得要被巨大的愧疚感压倒了。

奉九直到国难日后的第五天才见到宁铮。

不出所料,宁铮胡子拉碴、容颜憔悴,衣服都是皱巴巴的。奉九上前接了他的军帽挂到衣帽架上,夫妻俩在客厅的同一张沙发上坐下,默默对视,相顾无言。

奉九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宁铮头一偏,闭了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抬手盖在奉九的手上,让自己的脸更紧地贴住她柔腻的手心。

奉九张开嘴,刚要说点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喊着“鸿司,鸿司你慢点!”两道急匆匆的身影一前一后走进来,夫妻俩抬头一看,先进来的是鸿司,而紧跟着的,是跑得满头汗的二哥宁铖。

奉九微挣,撤了手,马上站了起来,宁铮骤然失去了手心里的温度,慢慢睁开的黑沉沉的眼睛里划过一丝惆怅。

鸿司仍然在清华读工科,宁铮出院后赶上他放暑假,早就过府来看望过他们,还陪着芽芽和龙生玩了好一阵子,对奉九要在新学期接着去燕大读研究生也表示了赞赏。

只见一向沉稳得不像个年轻人的鸿司大踏步地进了客厅,冷峻的眼鄙夷地直直望向宁铮。宁铮则还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回望,宁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这位二哥一向不精于言辞,此时更是不知说什么好。

奉九看着鸿司一起一伏的胸膛和翕张的鼻翼——自结识以来,她还从未见过鸿司有如此激烈的表情。

他身上穿着一件米色风衣,此时他沉着脸把风衣一脱,也不言语,僵硬着肩膀转过身去,奉九和宁铮立刻同时看到了他的白衬衫后面,被写上了几个墨汁淋漓的大字:“不抵抗将军之侄”。

奉九扭头看了宁铮一眼,马上伸手轻轻地按在他的手背上,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宁铮死死地盯着这几个充满了愤怒的大字,好一会儿,才像是惊醒过来似的说:“委屈你了,鸿司。”

“三叔,为什么不下令抵抗?”鸿司过了刚开始那股劲儿,苦恼地发问,“是江先生的命令么?他是个什么东西,中国人都知道,但现在,可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他并不相信三叔在报纸发表的那些话,除了认为这只是日本军队挑衅、相信国联会斡旋处理外,还有什么?

他也知道,宁铮做出这种决定,是广泛听取了梁维钧、汤尔和等资深外交官的意见,其中汤尔和刚从东京回来,他告诉宁铮,日本内阁对关东军不听命令的举动极为不满,正在极力压制,他们不会听之任之,所以,等待国联才是出路。

国联,指的是当时的“国际联盟”,也是今日之联合国的前身:几乎当时世界上所有的主要国家都加入其中,巅峰时期有五十八个会员,一致同意遵守《凡尔赛公约》,旨在调节会员国纷争、促进会员国合作、发展经济,厌恶战争所以热衷于消灭武器,曾乐观地认为一战是“结束了所有战争的战争”。

“……你忘了去年的‘中东路’了么?”宁铮苦涩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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