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32)

作者:奉小满

据说大哥那辆自行车足足花了六百个大洋,同昌牌那几辆国产的,也要一百五六,而民国时期,一个中等人家一年的花销不过二十个大洋,所以说自行车算得上是地地道道的舶来品里的奢侈品了;至于如果链条断裂刹车失灵,换的配件也都是进口的,价格不菲,所以就算买得起,养护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因为这个年代的路况不好,坑坑洼洼,颠簸得厉害。至于这条不算窄的马路还算不错,那是因为奉天但凡是学校门口的道路市政府都给修得不错。

不过奉九有钱啊,她回想起虎头热切地看着下人们那几辆自行车,并抽空上去骑几圈儿的高兴的神情,不禁为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发小儿的兴趣而感到汗颜。

正巧这时,一辆甩着大辫子的有轨电车沿着镶嵌在路上的铁轨叮叮咚咚地从身边缓缓驶过,奉天是少有的在民国时期就引进了有轨电车的城市,很多住在沿线的人从此以后上学上班都方便了不少。

坐在慢慢向前的自行车上,随着车轮转动摩擦生电,车前后的照明灯也亮了起来,一束光柱照着车后面的路,在这个仲春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的清香,风吹过,雪白的槐花落了一地,看起来像是白雪覆地;树荫底下,有吃过了晚饭的老人悠闲地吹着笛子,不知名的小调活泼清越。

奉天在老帅十多年精心的治理下,相对而言生活是安稳的。

鸿司忽然问:“你想学骑自行车么?我教你啊?”

奉九听了一愣,马上说:“不用了,谢谢,我还是在家里跟我哥哥学吧。”

鸿司微微一笑,也不说话了。鸿司和奉九的关系很有点微妙,两人虽然认识已经有两年,志趣也相投,但并没有非常亲近。

可两人又像是有着一种天生的默契,这种默契和亲近感,就意味着即使不说话,也并不觉得尴尬——这种感觉说起来简单,但其实并不容易遇到,正所谓“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他们互相认为对方是可以结交的朋友,这对于公认的小暖炉一样的奉九而言,并不常见。

奉九看起来活泼伶俐,善解人意,性格讨喜,但实际上,知她甚深的家人和好友知道她并不是那么好接近的,好像跟谁都能投契,笑如春风,但真正的好友寥寥无几。

奉九极少与男生交往,但观察她和男同学一起做事时落落大方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是因为她有所避讳,倒像是纯粹出于嫌麻烦,鸿司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在同泽男校及其他中学都有很多爱慕者。

但闻着空气中的甜香,看着树下无意中形成的一条条的槐花雪径,感受着五月轻暖的微风,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星星一闪一灭,一轮鸭蛋黄似的明月缀在近乎石青色的穹顶边上,前面清瘦少年挺直的腰板和清爽的香皂味儿,后座上少女美妙的身影和莫名的馨香,这种感觉,无关情爱,却甜如诗,美如画,给正处于少年时代的奉九和鸿司,留下了终生难忘的鲜活印象。

车行不到半个小时,奉九说了声到了,自己利索地跳了下来,唐府门口的一盏盏路灯照得雪亮,连自行车前后灯发出的光也遮盖住了,鸿司也下了自行车,颇有点惋惜——要是奉九住得再远些该多好。他们现在唐府后角门,奉九每天从这里进门。

奉九笑着说多谢,跟鸿司挥挥手,嘱咐他回去时注意安全。

鸿司张了张嘴,刚刚一路上他都在积攒勇气,想着到了人家门口,一定要说些什么;但奉九忽然叫了一声,原来,角门已开,一个身着不知名男校校服个子高高的清俊少年正直直地注视着他们,一眼望过去,只觉得他的头发和眼睛眉毛甚至瞳仁都是少见的漆黑如墨,而面孔则是雪白的,比起奉九的白皙甚至不遑多让。

奉九小跑着过去,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奉九就引着少年走了过来,笑着对鸿司说:“这是我二婶的侄子,韦元化,也在读高二。”接着转头又对虎头介绍了鸿司,两人都迟疑了一下,然后不冷不热地握了握手。

奉九跟鸿司说谢谢、再见,立刻转身说说笑笑地跟着这个韦姓少年一起走进吊着金漆兽面锡制门环的角门,守门的下人也知机地露出身来,躬身把晚归的小姐迎了进去。

鸿司看着关上的角门,又抬头看着墙边枝叶繁茂,已经伸出墙头的李树杏树,稍远处高大的白杨和银杏树高高地矗立着,好似卫士,守护着他心里的姑娘,他沉默了片刻,回想了一下刚刚那个少年充满了戒备、像护食的老母鸡一样不善的眼神,再想想今天下午在戏剧节上三叔不同寻常的现身,心里涌上了不可言说的失落,推着车慢慢走了几步,一偏腿儿上了自行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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