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311)

作者:奉小满

她在纸上勾勾画画的,是比原来的英文字母看起来更复杂、更弯弯曲曲,往往头上还戴着一顶“小帽子”的蝌蚪文。

至于她为什么会开始学习这样一门冷僻的语言,其实也非常偶然:上学期葛萝莉特意为她推荐了一个人,姓帕帕佐普洛斯,听姓氏就知道是个希腊后裔的美国人,同时也是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希腊文教授,萝莉说他是自己在美国的好友塔琳的父亲,到中国来旅游和访友。

他要拜访的好友正好身在小西关教堂,居然就是林沫神父,原来这位帕帕佐普洛斯是林神父的大学同学,这可真是巧了。

几天后,奉九在小西关教堂见到了帕帕佐普洛斯,这是个蓄着大胡子,身材魁梧高大英气勃勃的中年人,两个人友好地握手,他长着一双非常温和的灰色眼睛。

林沫神父笑着说:“奥黛丽,这就是萝莉最要好的美国同学西尔维亚的父亲,帕帕佐普洛斯先生,唉,他的姓很难念的,跟希腊文一样难,以后我们就管你叫巴先生吧。”

奥黛丽是奉九的英文名字,奉九初遇林沫神父时,他给起的,其实说到底,这是个法语名:因为林沫神父见到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奉九时,觉得她年纪虽小,但整个人看起来优雅高贵,所以才把这个美好的名字给了她。

奉九和新上任的巴先生一起笑了。

巴先生对奉九说:“林神父说你的语言能力非常强,我是教希腊文的,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挑战一下号称拉丁语系里最难的希腊文?”

奉九有点呆住了,她在奉大导师步教授的指导下已经开始了德语的学习,大约有了半年的时间,她照例入门很快;未来她觉得还要学习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

经过大学一年多的学习,她的职业目标日渐清晰:就是以后要做一个语言学家。但她还真没想过要学习希腊语。

奉九当时没有给巴先生回复,只说要回去考虑几天。

但在去图书馆查证到了《大公报》上那则声明后,奉九想了想,还是到了小西关教堂来找巴先生。

巴先生几天没见奉九,正自担心唯一中意的学生再跑了,一见她就故意说:“奥黛丽,偌大的中国,四万万人口,居然没有一个能说希腊语的,我有点伤心,毕竟中国和希腊都是伟大的古代文明;但我也承认,希腊文真的很难。”

奉九明知道巴先生有点激将法的意思,但什么是年轻?年轻就是气盛,就是受不得激。

再有,巴先生说到目前为止,中国还没有一个人系统学习过希腊文,这种开拓□□成为拓荒者和先锋的使命感、成就感攫住了她,她忽然觉得,与林神父、葛萝莉、巴先生的相遇,好象都是冥冥中的宿命,而她打算接受,并甘之如饴。

至于为什么突然就下定了决心,她自己也不大明了,反正就是心头好像有股怒气,不得而发,有点憋屈,想借着学习一门新语言,可以自虐似的把多余的精力发泄出来,并转移某些让自己感到不快的注意力。

这就是奉九的解压方式了:对于排遣压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方式——有人暴饮暴食、有人抽烟喝酒、有人淫靡放荡、有人暴力相向,自然也有像奉九这样,用读书、画画、学习等正向方式来解决问题的。

巴先生对奉九的英语、法语、意大利语和德语水平进行了测试,结果令他惊喜,他对着林神父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个中国小姑娘是个语言天才。”林神父笑了,很欣慰奉九的天赋没有被埋没,看看,在国际语言界有崇高地位的巴先生也认可了奉九的天赋。

就这样,奉九现在处于高强度的语言学习进程中:每天下午没有课后,巴先生给她授课一个小时,然后她回小公馆做老师留下的作业,及日常练习。

这饱满的日常安排和学习量把吴妈和秋声都吓着了,她们每天看到奉九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都怕奉九累坏了,因为她现在除了处理一些五夫人拿不定主意的日常帅府的事宜、恩德堂院的日常事务、奉大的管理业务,提前修大三大四的课程,其他时间基本都用来学习各种语言了,更别提她居然还要写字抚琴作画,天天忙得像个陀螺一般,但她的精神头,却是极其飞扬的。

五夫人听了去小公馆查看情况的下人的汇报后,默然不语,四夫人捅咕捅咕她:“哎你说咱这三少奶奶,到底是要干嘛啊?好好的少帅夫人当着,难道不应该四处横着晃让奉天人都知道她现在才是数一数二的贵人?这可好,掉书窝里去了,这是要当女博士啊?”

五夫人敲敲长长的水烟袋杆,从老帅去世她就吸上这个了:“这哪是女博士挡得住的,这必须是个女教授了,还得是什么,终身教职那种的。”别说,五夫人的确有眼力,奉九后来可不就是做了终身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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