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197)
鸿司笑了一下,“奉九,你是怎么看出来这本《史记》是假的?”
“因为古籍书里的蝴蝶装是宋代时兴的;元明则是包背书的天下,可这本唐代育涌书局出版的《史记》,居然是蝴蝶装,超越了时代,不可能的事儿啊。不过,你是如何确定这版《史记》是假的呢?我是我们家典当行老板跟我爹闲聊时偶尔听到才知道的呢。”
奉九知道,鉴宝的人不一样,侧重点就不一样,说不定,鸿司有什么不一样的视角。
鸿司一听之下神情变得非常严肃,奉九暗暗点头,真人不露相,今天是能学到东西了,同好互相交流,果然能有意外之喜。
“我是——”宁鸿司欲言又止。
奉九亟不可待地往前谨慎地凑了凑,比刚刚两人之间称得上很远的距离近了一些。
“一看就觉得,这东西,真不了。”鸿司慢悠悠地说。
“……这就完了?”奉九傻眼。
“完了。”鸿司扯了扯袖口。
“你这,这也太儿戏了吧。”奉九不免愤愤不平。
“我记得以前听爷爷讲过退帝艾先生的事,他说,有人拿古董让艾先生鉴定,他也是一说一个准儿,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家不服,他只好说,‘我就是觉得这不像我们家东西’,众人绝倒。”
奉九大笑。
她想了想,说:“也对——这个有点像我做英文试卷,你让我说出文法逻辑,我还真说不太明白,可我就是知道,这样说很通顺,符合英文习惯。”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你已经形成语感了。还有,我们俩的头发都保住了。”鸿司看着奉九发亮的眼睛,大笑时露出来的雪白的糯米牙,绯红的脸庞,轻声说。
心里那股时有时无的熟悉的失落感,又卷土重来了。
第42章 恩德堂院
第二天一早,宁家人就启程返奉了,一进了奉天城,载着寿夫人大嫂二嫂的汽车就加速开到奉九乘坐的汽车前面去了。
刚走到小什字街,奉九就看到了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十几个小流浪儿,一个个穿着看不出本色的肮脏的破棉袄,底下一条单裤,瘦得脱了相,细细的身子在寒风中飘飘荡荡的,因为棉袄里也几乎没有棉花了。
坐在汽车夫旁边座位上的鸿司低声说:“这都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有的是被叔叔伯伯赶出来的,没人管。他们常年在这儿,一过完冬天就少一些,不知道死在哪儿了,再转过一年,又多一些新的。”
看到他们的车停了下来,孩子们都跑过来想讨点吃的,闹哄哄地围了上来,一双双骷髅一样深凹进去的眼睛闪着热切的光死死地盯着她,近一些的把鸡爪子一般的小手扒在车窗玻璃沿上,指甲长长的,软趴趴的,积了厚厚的黑色泥垢。
鹑衣百结走风尘,落魄谁怜此一身?
奉九立刻敲敲前座靠背让汽车夫停车,随后从小手提袋里掏出几个大洋,让他下去买点吃的给他们。
汽车夫很高兴自家少奶奶能伸手援助这些苦孩子,于是格外爽快地开门下车,拿着钱去了路旁的一个包子铺,把剩下的几屉肉包子都包圆了。
孩子们乐坏了,纷纷向奉九鞠躬道谢,一个个的笑起来脸上都是一把把的褶子,比上岁数的老人家还不如。
奉九看了心里很难受:未出嫁前,她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遇到不平事,倒也会施以援手周济一番,但从不觉得自己能做些什么来改变现状,缺乏强烈的责任感。
而就在此时,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现在可是已婚妇人了,嫁妆丰厚,除了母亲的遗产,父亲又陪嫁给了自己两座银行,可以动用大笔钱财,那现在她是不是有能力可以做点什么呢?
奉九思虑做这种事是头一遭,思来想去,她还是没有跟同车的鸿司商量,而是决定等宁铮回来再讨教他的意见。
这几日宁铮恰好在奉天,昨天晚上宁铮知道奉九会住在祖屋,就干脆在军部对付了一晚,今天下午打电话听说奉九已经回来了,于是在军部转悠了一会儿,不大好意思直接回去,煎熬了好一会儿,这才悠哉游哉地上了车,走之前还不忘洗了个澡。
一见面,照旧是抱着奉九亲热了一番,随后二人下楼吃晚饭,一边闲聊。
宁铮每天的公务都不轻松,所以奉九不会那么没眼力价的在饭桌上就提这样的事,毕竟容易让人心生悲戚。
待到吃过了饭,虽然外面天色已晚,还刮着北风,但两人还是出去在园子里小转片刻消食,冬月皎洁清透地挂在暗蓝的夜空上,漫天碎碎点点的星子也发着冷幽幽的光,奉九慢慢地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停了一下,问宁铮,自己想办个贫儿院的想法怎么样?如果想法不错的话,到底应该怎么办?流程是什么?对于这样的事情,奉九没有任何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