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的落花时节(6)

作者:冷魂香客

华祺抬头一看,发现今天的月亮又圆了。他问华叔:“爸爸,你看月亮真圆,它为什么一会儿圆,一会儿不圆呢?”华叔也抬头望一眼天空,看见一颗星闪着光,微微地跳动。华叔的心也许在那一刻也跟着微微地跳动了一下吧。

“小祺为什么这么喜欢看月亮呢?”华叔亲了亲华祺的脸颊温柔地问他。

华祺回过脸来看着华叔,眨着天真的眼睛想了一会儿,说:“因为我看见月亮里面好像有好玩的东西,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爸爸,你知道吗?”华叔笑了一笑,说:“月亮里啊有一只兔子,它每天都要吃月亮,等它把一个月亮吃完以后就会再长出一个月亮来,所以小祺每天晚上看到的月亮都不一样。”华祺又想了想说:“是和我一样天天会长大的吗?”华叔说:“是啊,以后小祺也会长得和月亮一样大。”华祺抬头看向月亮说:“那么月亮的妈妈呢,为什么月亮妈妈不陪它一起出来呢?”

十五的月亮在华祺的熟睡中缓缓沉了下去,晨曦微升的时候,华叔终于潜入梦乡。

一个月后,菊姨嫁进了华家。一身红色喜服的菊姨比上一次我看到的更漂亮,她被华妈和其他几个婶婶相携着掺进屋里,屋外便是噼哩啪啦震天响的连节鞭炮。邻居的一帮小孩子们拥挤着来看新娘,那些个不懂事的便指指点点菊姨那走起来一瘸一拐的左腿,窃窃有声地笑着。

我和华祺站在门口迎接新娘的大人里,当时的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仪式,只觉得人多很热闹,也很有趣。菊姨进了屋,华妈把她送到那间被装饰过的华叔的房间,我们便一起跟了进去。房间的房门上贴一张和大门上一模一样的双喜字,房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换成了红色,桌上红烛两旁的喜碗里还放着我们那天一起打下来的红枣。

菊姨把我们两人唤到身边,一边一个地放到床上,对华祺说:“小祺,以后菊姨就住在小祺家里了,小祺高兴吗?”华祺显得有些茫茫然地点点头,他不知道这样的一种形式让菊姨留在家里究竟饱含的是怎么样的意义;原本对菊姨的欢喜因此便掺了些不知名的惶惑。

“高兴。”华祺略微机械地回答。菊姨微微一笑,把华祺抱在腿上,说:“那么以后小祺就不要叫我菊姨,叫我妈妈,小祺愿意吗?”华祺没有回答,却朝我的脸上看过来。那一眼,当我后来再想起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时的华祺是在向我寻求一种解答,一种经验式的解答。“妈妈”,对于一个从来不曾有过母亲的孩子来说,他不知道“妈妈”究竟该是什么模样。

华祺对菊姨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却没能喊出这个既令他渴望却也让他害怕的称呼。十九年,华祺都没能向菊姨喊出这个在他心里显得太过神圣的称呼。

迎亲婚礼上,屋外的村友都进了屋来,那些淘气的小孩便也一起拥了进来。他们跑到菊姨的门口,看见华祺正坐在菊姨的身上,互相挤眉弄眼地向我们呼道:“瘸脚妈妈,瘸脚后妈,华祺找了个瘸脚阿妈……”

华祺怔怔地看着他们,再转回脸来望向菊姨时,菊姨的脸变得很红。我跳下床,跑到门口对着他们大喊一声“坏蛋”,重重地把房间门给关上了。

菊姨在房里偷偷地掉了一滴眼泪,几年以后华祺告诉我,就是因为这滴眼泪,他从此走上了和我们别的小孩不一样的道路。是不是它的承载力太大,华祺从未觉得这个突然闯进他生活的后妈给了他多少心理的重担,只一种与生俱来的敏感和善良,华祺无法从对别人情感的负荷里超脱出来。

如今想来,一个人的生或死绝不是单纯的躯体的降临或消灭。在华祺年幼的情感世界中必定是有着当时秀姨离开之际寄与在他身上的一份力量,这力量使华祺整个的一生都充满了爱的使命。而他最后留下的,却仅只是一段我永远追之不及的短暂记忆。

上学的第一天

菊姨嫁给华叔以后,华叔和华妈的生活负担轻了许多。每天早上,华妈已不用在凌晨极早的时间起床去准备早饭(华叔离开的那一年里,华妈因为不能下地种田,便在自己家门前的村道上搭了一个凉棚每天早上卖早饭,村友们都很是同情华妈便将华妈的早饭小店撑了起来。以后华叔回来,小店依然每天为村友提供早饭),有了菊姨做自己的帮手,华妈便能夜夜睡个安稳觉了。

在天气十分清朗又舒适的夏天未亮清晨,丝丝云雾萦绕天边;一习微风吹过的时候,还能带来田野丛里木叶的清香。露水凝在油绿的嫩草尖上随风摇曳,宛如与人们微笑招呼的那般可爱。华叔沉浸在重又回来的美好生活中,专致细心地培育出了几种新的蔬菜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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