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460)

作者:沉筱之

祁铭跟谢容与二人解释:“属下问过京兆府,墩子的尸身上有两处伤,一处就是这个劫匪说的,脖子上的淤痕,另一处是腹部的刀伤,仵作验过尸身,致命的是腹部刀伤。”

他说着,质问劫匪,“你还不说实话?墩子公公分明就是被你用匕首所杀害。你说长椿巷口有官员路过,所以你慌忙间落下匕首,殊不知当日士子聚集宫门,朝廷停了廷议,各部官员几乎都待在府邸中,除了在大街小巷巡查的殿前司禁卫。禁卫本来就在找墩子,他们若一早瞧见你和墩子,必然当场将你抓获,岂会容你躲至夜里?”

“官爷,小的口中都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啊。”劫匪的眼神无助又惶恐,似乎他当真不曾有欺瞒。

这时,谢容与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说你在长椿巷口看到了官员,所以慌忙间落下匕首。你看到的官员,他是什么样的?”

劫匪努力回想了一会儿,“不、不知道。小的没瞧清他的脸,只见他穿着官袍,他边上还跟着几人,小的太害怕了,没仔细看,立刻逃了。”

“什么样的官袍?”

劫匪瑟缩地抬起眼皮,看了谢容与一眼,“跟、跟大人您这身,有点儿像。”

谢容与今日没着玄鹰司虞侯服,只穿了一身墨色常服。

大周四品及以上的文官袍服,也是墨色。

如果劫匪没说谎,那就是说,当日他在长椿巷,遇到奄奄一息的墩子时,巷口处出现的官员不是在大街小巷巡视的禁卫,而是一个四品及以上的文臣。

这名文臣定是瞧见墩子了,可是他一没施救,二没禀与朝廷,任凭墩子的尸身被殿前司禁卫带走,任凭劫匪被京兆府抓获,至今未发一言。

这位文臣,究竟是谁呢?

青唯一时间想起曹昆德说,“墩子棋差一着”。

当日墩子赶去宫门,是要以自身为证,宣读逼迫顾逢音写下的血书,揭露劼北遗孤数年遭受的苦难的。这封血书一旦被宣读,必将引起民怨沸腾,百姓的耳朵被一种声音蒙蔽,朝廷即便查出真相告昭天下,也很难令人信服了,这也是殿前司拼命搜捕墩子的原因。

然而就是这么巧,墩子死了,死的时候,身上竟还带着那份血书,被殿前司轻易搜了去。

而今想想,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吗?

血书公布于众,民怨沸腾的后果是人们对洗襟台的怨憎,柏杨山重建的洗襟台必定不堪长伫,朝廷会被怨声没顶,不得不人为催塌已经再建的洗襟台。这样的结果,是谁最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说,张远岫和曹昆德一路合谋,直到将士子聚集宫门,他们的目的都是相同的,但是士子聚集宫门后,他们希望士子听到的声音却截然相反。他们一个希望沧浪洗襟的不朽能永驻世人心间,一个却希望劼北遗孤的痛恨能令这座楼台再度坍塌,区别就在于谁棋高一着。

谁最希望洗襟台建成?

谁能最清楚曹昆德与墩子等人的去向?

谁能在殿前司都搜不到的街巷中,先一步寻到墩子的踪迹?

青唯的心中涌上一股寒意。

墩子不是被劫匪所害,他是被张远岫杀的。

青唯想起那夜夜审,张正清出现在宣室殿上,张远岫眼中近乎荒唐的绝望;想起老太傅和张正清劝他说他还可以回头,他却不断地说,太晚了,太晚了;想起张远岫最后闭上眼,对张正清的最后一句话字字泣血,你当初不如死了。

不如就死在洗襟台下。

青唯的声音是苍白的,她问:“官人,张二公子他……他是不是去陵川了?”

谢容与也反应过来了,沉声吩咐:“祁铭,立刻派人赶去陵川,不,去柏杨山新筑的洗襟台!”

天际月朗星稀,一刻以后,三匹快马从紫霄城东侧的角门冲出,疾驰向南。

可是,饶是不眠不休千里加急,等他们赶到陵川,也该是三日之后了,而张远岫于半月前启程,眼下,应该已经到洗襟台之下了。

洗襟台无声矗立在夜风中,天上星子萧疏,过了中夜,洗襟台下只留了一老一小两个值宿的官兵。本来也是,一个楼台么,有什么好守的,何况外围还有驻军呢。

两个官兵也不大提得起干劲,驻守洗襟台,本来光宗耀祖的一桩差事,临到楼台快建成了,京中先是传出了买卖名额的案子,后来又说什么当年洗襟台的坍塌和老太傅有关,眼下各地士人联名上书,要求停止重建洗襟台,甚至有人称是只有推倒重建的楼台,才能真正警示世人。

官兵心道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朝廷爱怎么办怎么办吧,反正碍不着他们,两人守在楼台下,想着年节近了,反倒聊起过年要置什么年货。

沉筱之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