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418)
“不要答应娶什么郡主,不要陷在这里,更不要做下一个谢桢。你不是谢桢,前人已逝,大周朝已经好起来了,不需要燃尽自己以全报国执念,你如果还有抱负没有实现,凭你的本事,做一个地方州官,一个为民谋福祉的府官,去到哪里不能有一番作为?你离开吧,忘尘,京中的一切都交给为师,等到有一天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
老太傅握在张远岫手腕的手缓缓收紧,苍老的手背筋脉蜷曲遒结,浑浊的眼眸透出殷切的盼望,仿佛他这一路奔赴回京,就为了跟他说这样一句话似的。
张远岫想起在陵川时,老太傅给他回的一封信,“至于重建洗襟之台,依为师之见,台起台塌,天定自然,实则不必执着”。
可是执着之人若能为一句话而动摇,脂溪矿山山崩地裂时,他便不会拾起那个锦囊了。
张远岫的目光淡如陷在山谷里的湖,风被四面山壁挡去,漾不起一丝涟漪,“好,但不是现在。忘尘一介庸人,没什么抱负,只有一个心愿罢了。等愿望实现了,忘尘便遵循恩师之意,与您一起离开京城。”
老太傅的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又染了风寒,说了这么久的话,人很快就乏了,张远岫伺候完他吃药,见他难掩倦色,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洗襟台坍塌那年,先帝病重,老太傅也病倒了,年纪大了畏寒畏热,自那以后,老太傅一年有多半时间都在庆明的山庄休养。京中的城西旧邸交给了张远岫,太傅府虽留了人,因为除了一些书册,府上没什么珍贵的事物,需要顾看的地方并不多。
张远岫从老太傅的屋中出来,却见一名仆从正往东面的厢房中送炭盆。
府上的主子只有太傅一个,是有什么下人也病倒了,竟也要用炭盆取暖么?
张远岫心中狐疑,唤管家的来问,管家的道,“二公子,不是下人,早上大夫过来看诊,说正屋久无人住,有点阴冷,不如东厢这间干燥暖和,小的们打算把东厢熏暖了,让老爷搬到这间住。”
张远岫颔首,脚下步子一折,就要去东厢帮忙拾掇,正这时,白泉匆匆步入内院,呈上一封邀帖。
“公子,言大人的家宴帖子。”
言大人是礼部侍郎,也是裕亲王妃的兄长。赵疏意欲为仁毓郡主和张远岫赐亲,朝中不少大臣已有耳闻。言侍郎是赵永妍的舅父,眼下他在家中设家宴,却给张远岫递来这么一张帖子,究竟在试探什么,不言自喻。
白泉低声问:“公子,您要赴宴么?”
赴宴即为家人,张远岫跟言侍郎做不做得成家人,还在两可之间。
张远岫没有作声,等出了太傅府门,上了马车,才淡淡回了一句,“容我想想。”
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老太傅说得不错,京中的士人闹事不是这么好平息的。
名额买卖一案,引起士子百姓对这座楼台的憎恶,游街的士子中已有不少人请求朝廷停止重建洗襟台。等到小昭王把案情的真相披露于众,这些义愤填膺的士人不知道还要搅起怎样的风雨。
想要让洗襟台平平安安的矗立在柏杨山,必须有一个在士人心中一言九鼎的人站出来,告诉他们不管发生了什么,洗襟台本身并没有错,它是无垢的,是一尘不染的。
而这个人,只能是下一个谢桢。
利弊得失他早就权衡过了,他必须要做下一个谢桢。
哪怕他对仁毓郡主的印象其实很模糊,想不起来她究竟长什么样,又是怎么样一个人。
张远岫撩开车帘,对白泉道:“帮我回言大人,说届时我会赴宴。”不等把车帘放下,他想了想又道,“不,这就送我去言府,我亲自向言大人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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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张远岫从言府出来,已经是日暮戌时了,言侍郎留他一同用晚膳,张远岫推拒了,只称是改日家宴再叙。他上了马车,吩咐白泉回太傅府看看。谁知马车驶入一条背巷,忽地停下,白泉在车外低低唤了声:“公子。”
张远岫直觉有异,撩开车帘,只见长巷里立了一个罩着黑衣斗篷的女子。
虽然她没露脸,张远岫还是认出了她,“温姑娘,好巧。”
“不巧。”良久,青唯才答道,她揭下兜帽,露出一张干净的脸,“早就听说老太傅要回京,我已经在这附近等了张二公子几日了。”
“张二公子,不知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张远岫颔首,他下了马车,让白泉驱车往巷子外去了,独自提灯走近,青唯也不含糊,见闲杂人等都离开了,开门见山道:“曹昆德一个宦官,这些年久居深宫,能掺和的事一桩都没少掺和,宫外的消息一个不落,他在朝中一定有一个同党,这个同党,就是张二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