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她的方向，可是他看不见她，只能听见细微的哭声，也听不到她的回答。

他苦笑了一下，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他这荒唐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第4章

我察觉到事情不对赶进密室时，莲尘跪在程然面前拉着他的手哭的很是压抑，我没见过天宫上的神官流泪，我们绝大数为天地所创，无父无母，少有亲朋好友，这般伤心欲绝的样子，也是我第一次在神官的身上见到。

即使我掌管缘续宫，撰写天下人的命运，即使我看尽人世间的悲喜。

莲尘那一刻的样子，很久很久，都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后来的很长时间，我每次见到她时，想起的，都是那个眼眸尽是悔恨和自责的莲尘。

以至于太深刻了，后来我再也记不起记忆中的她该是什么样子的，也没见到过，曾经的那个她。

我们安葬好了程然的尸首回了天宫，从那之后，她从没有提起过这个人，繁忙时可以整日奔波在天地之间，不忙时，就把自己关在驭雷台控制着一道又一道天雷，吓得众神每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可我见过，最初她不甚熟练却倔强霸道之时，总会伤到自己，但她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众神说莲尘是疯了还是练成了什么金刚不坏的神功。

可我知道，最痛的她都已经经历过，这些，也就不放在心里。

我越来越难见到她，每每见到之时，只觉陌生，却又觉得，这才是奉正神官该有的样子。

公正，理智，严苛，无情无欲。

我，好像真的不认识她了。

我有想过，莲尘这些年来，会不会是真的忘记一切，会不会这须臾两年于她这漫长的一生来说激不起任何的波澜。

奉正神官生于天地，立于天地，她本不该有如此私心和荒唐的感情。

我想，她早已做出选择，在程然和天地之间，她已然选择了天地，在那年乞巧节，那句“我不能”，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我却想错了……

我其实没有告诉她，每隔百年，我就会得到几份空白的竹简，有时只有一张，有时会有三张之多，每一张，上面都只写着“程然程云舒”五个字。

撰写命运的毛笔写不出任何故事，在他的竹简上，每一世每一世，都脱离了缘续宫的控制。

缘续宫执笔，以前世为因，当世为果，后世续缘，其实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早已注定。

但他，生生为自己开辟了一条新路，一条永远都不会忘记莲尘的路。

在莲尘不知道的地方，在冥界，三生石旁，奈何桥边，忘川河畔，有个人回顾一生，放下一切的荒唐，仇恨和错误后，却只因舍不得忘掉她，执着了一世又一世，不知不觉间，已过千年。

不只是惩罚还是恩赐。

千年后的某一日，下界消失百年的阑国有一将军因恨化为鬼王造梦百年，疑似被奸人构陷，以鬼王之梦为掩护，抽取凡人魂魄，尸体起尸为死尸。

莲尘奉命查找真相，与我共同查办，但那日我盯着程然的空白竹简发呆时，却不小心撞见了来找我商议的莲尘。

我慌乱之下藏起竹简，但我还是心虚地觉得，她已经有了察觉。

行至冥界之时，我们见到了三生石，见到了奈何桥，见到了忘川河，还有那个人曾经趟河而过，被怨灵侵蚀的身影。

我知道这一切迟早会瞒不住，我却没想到，我们会毫无预兆地再次遇见他——程然从冥界忙完之后，我决定好好犒劳自己一顿，于是我们一同来到了凡间，点了心心念念的肘子和几道新鲜的时蔬，一壶清茶。

但我若是知道，会在这里遇到他，打死我都不会带莲尘来到这里！

本神官算得出别人的命运，却想不到，自己竟能这么倒霉！

我们竟然，遇到了程然！

程云舒！

“客官，今日的肘子都被那边的那位爷和姑娘包了，您看您还来点别的什么？”

店小二低头弯腰，态度热情又诚恳，可这位客官的眼睛都在那两位包了肘子的客人身上。

店小二看着很是疑惑，心想不就是肘子么？至于把人盯出洞来。

而另一边，缘续嘴里叼着肘子愣在原处，忘记了咀嚼的动作，莲尘则是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和程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顿时就愣了神。

但她深知，程然已经去世了，不远处的这个人，不是他。

她忍不住地看了两眼，而后努力克制地转过头给自己续了杯茶，语气平静道：“快吃吧。”

缘续和那男子僵持了一会，直到莲尘余光瞥见那人走了后，缘续才微微颤颤说道：“我怎么觉得他盯我的眼神仿佛带着我抢了他的女人般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