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宦(354)
片刻又由哪里摸出把梳子,挪到他背后梳理头发,口里叼着发带子,囫囵不清地凑到他耳边,“昨天下晌,我们经过镇上,瞧见有买筒粽的,我买了几个,叫桃良借他们的火煮给你吃。”
陆瞻恍惚觉得有一把沾了蜜的刀往他心上捅了捅,又疼又甜,放在膝上的手掌细细碎碎地发着颤,“芷秋,谢谢你。”
“你瞧你,还客气起来了,”芷秋为其束好发,转至身前握着他颤抖的手掌贴在自己腮上,“我们是夫妻呀,祸福与共,我跟着你享了那两年的福,吃个把月的苦算得了什么?”
他温柔地笑笑,“你哪里经过这样的颠簸?也没吃过什么皮肉之苦。”
“我不怕皮肉之苦,”芷秋在他手上摇摇脑袋,鬓上的玉簪在阳光下洇润通透,“我只要想到我们以后的日子,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放低了声音,“有没有给我带衣裳,我想换一身。”
漫山遍野的风吹散芷秋额上的碎发,她安稳地躺在他的手掌,像躺在他们的温床上,抱着双膝,蜷缩得像他的猫,用腮将他的手心蹭一蹭,“带了,你放心,我想得可周到了。”
衣裳虽带了,可眼下却有个难题,戴着手撩脚镣,不知往哪里套上去。芷秋一咬牙,捉裙朝堂中跨进去,陆瞻要去拽她的手,可她闪得太快,只抓了个空。
芷秋走到未束腰的八仙桌前,在一众赤/裸/裸色眯眯的目光中冷睨着窦初,“窦大人,能不能将我夫君的手脚撩暂且打开,换了衣裳再锁上。”
“不能。”窦初搁下箸,抱臂挑衅地盯着她。
“怎么样才能?”
“嗯……”窦初乔张致地蹙额想一阵,歪着脸睇过来,“你给我跪下磕三个头?”
芷秋毫不犹豫地捉裙要跪,弯曲的双膝还没落到地上,就叫一只大手给提了起来,侧目一看,是陆瞻,他摇摇头,“我不换了,不许跪。芷秋,你没干犯王法,这里也不是公堂,什么人都不要跪。”
她缓缓放下裙,搀着陆瞻又走出去,刺眼的朝阳迎面射过来,金灿灿,暖洋洋,射穿了陆瞻。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洁净过,那些尿液与血污都留在了渺渺的昨夜与旧光年。
咣咣当当的铁镣像一支送葬窦初的挽歌,他望着他们被阳光熨帖的背影,倏忽认同了芷秋的话,他疯狂嫉妒陆瞻,嫉妒他永远挺拔的肩,能挑起一片太阳与一片江山。
▍作者有话说:
沈从之和窦初,哪个更可恶?
第92章 前程如火(四) [VIP]
因下了两日雨, 稍稍耽搁,一行人晚了两日才到的南京。锦绣乡里三步出桃源,五丈满药田, 处处才子先生, 风流金香殿。
这里的驿馆规矩也大, 不招呼仕外之人,芷秋戴着长帷帽, 眼见陆瞻被押进后院,心里着急, 拉着驿役央求不及。
那驿役瞧她一身富贵风流,说话不禁软了几分, “你妇人家,没有个男人带着,住什么驿馆?倘或哪里有亲戚,去投奔亲戚去吧,里头住的都是男人,你住着哪里方便?况且我们这里只招呼朝廷官役, 不是百姓住的地方。”
芷秋眉心深结, 袖中摸出张五十的票子递过去,“小哥行行好, 实在是无处投奔,若叫我们往客栈里去住,岂不是更险?您这里好歹是朝廷的地方,流氓贼寇哪里敢闯?我们两个姑娘住在这里也安心些。”
堂中往来人多, 或是异地上任的、或是押解犯人的、或是传递消息的, 履舄纵横里, 驿役怕人瞧见, 忙将票子抽过来折入袖中,“也好,免得你们两个弱女子在外头被人欺负,跟我来吧。”
这里欢喜不迭,倒还记着吩咐王长平去检查车马情况,一面跟着驿役往后院里去,路上引来侧目自不必提。
走近房内,桃良将茶具冲一冲,瀹了壶茶,两个人坐在榻上慢整行李,匀面解乏。桃良数着余下的票子,登时愁上心头,“姑娘,这才到南京,咱们带出来的一万银子就只剩了六千,往后可怎么办?”
日近黄昏,残阳立尽,镜中满烟尘,芷秋挥着条帕子将床架子扫一扫,扭头见她苦哈哈扬着一沓票子,安慰地笑笑,“钱哪里经用啊?路上各处贿赂驿丞,换马换车换吃食,都是海一样的银子花出去。该花的总要花,没了再想办法就是。”
“想什么办法?”
天色跌落,随之亦有光鲜的颜色从芷秋面上坠下去。她笑一笑,接过桃良递来的纨扇打着,“南京、淮安、济南等地都是富庶之乡,若是没钱,我就到茶防里去打个擦坐①。以你姑娘我的伎艺,还怕挣不了银子?”
桃良将包袱皮谨慎地压在枕头底下,攒起两弯细眉,“可姑爷要是晓得了,不定怎么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