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宦(155)

作者:再枯荣

众女又哭,芷秋拈了帕子蘸蘸泪,也不住嘱咐,“韩相公,你是最好性子的一个人,往后或是我们雏鸾有不到之处,你想想她的病根子,也体谅体谅。再有,”

此说着,忙由桃良手里接过一个匣子捧给他,“这是陆大人给我的,是宫里头的货,市面上倒没有。拿去送给你家奶奶做个见面礼,就说是我们姊妹的一点子心意,望她不嫌,往后若是我们雏鸾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仍旧来告诉我们,我们教导,可千万不要打骂她。”

韩舸拱手接下,将粉裙红衫的姑娘们笑睃一遍,“请姐姐们放心,今日娶了雏鸾家去,必定一辈子将她爱若珍宝,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又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将雏鸾围在其中,慌得她去扯这个的手、拉那个的袖,“别哭别哭,你们要是不高兴,我不嫁人也成的。”

“傻话!”云禾气得直掐她,将她托出去,交到一婆子手上,“往后可精神些,别老傻里傻气的!说话麽,脑子里想一想再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侍奉好奶奶太太们,别将人得罪了,人家能容得下咱们这样的身份,你也要知趣。”

上轿前,又十分不放心地附耳过去叮咛,“别老缠着韩相公在你屋里,多劝他到奶奶那处歇歇,做事情要讨人高兴,别只顾自己,晓得吧?”

雏鸾捉稳了盖头附耳回去,“我晓得,妈都同我讲了,你往后也要少拿架子,别再被客人打了。”

“那都多少时候的事情了你还拿出来讲,我要你嘱咐?”

“我也懒得嘱咐你。嗳,我走了,你往后想我可不要哭鼻子哦。”

“鬼才想你!”

那厢姊妹亦是围着韩舸叮咛不停,又是强言又是软语地事事交代了个清楚,难分难舍地总算将这对鸳鸯送出了几丈开外。毒日照着火红的一行人,仿佛是一个烈焰焚身的影跳出了火坑,带着永世不灭的滚烫余温,去燃烧红尘。

红尘里,紫燕关关,黄莺呖呖,朝夕不停的绿暗红稀,锦心男女。送走了雏鸾,众女复敛真心,又该以娇花假面去应酬周旋,由这个局转到那个局,从这个男人身边落到那个男人身边。

短暂的奔波路途上,云禾遥想芷秋不日会风光出嫁,忆起雏鸾今日鸳鸯回家,欣慰之余,顿觉疲惫,眼下的痣暗了又暗,像一根凤烛,却坚持不懈地等待着渺小的希望,业已等到濒临绝望。

适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酬了两个局子,前脚回来,料想着该得喘口气,不想一跨进大门,就见袁四娘喜迎出来,“沈大人回来了,现在你屋里坐着呢,带着了好些东西来,你快上去瞧瞧。”

云禾恨得咬牙切齿地捉裙上楼,进门就没个好脸,寻见沈从之坐在她被各色锦盒堆填的书案后头,穿一件烟灰褡护束着腰,露出里头蜜合色直裰的大袖,头上罩着半额乌纱,好个斯文模样。

说出的话却不大斯文,“好些时不见,可想我不想?”

将云禾怄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没好性儿地坐到榻上,远对着,“我说沈大人,您是无事忙?怎么说也是做大官的,也该为黎民苍生做些事情,凭白同我一个倌人磨什么功夫?”

“黎民苍生用不着你操心。”沈从之拔起身来,款步抽调到榻上,“听说你今年盒子会夺了魁?啧啧……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你也能夺魁,真是奇了。”

云禾一连两个局子上吃了好些酒,吃得杏腮旖旎,秋波微浑,戴着叠翠小凤冠,凤口里衔着颗银链子坠的红宝石,仿佛花额有钿。眼下醉得心火直烧,没功夫同他歪缠,直往外叫:“骊珠、骊珠!死哪里去了?!快倒盏茶我吃!”

瞧她脾气不好,沈从之也不恼,歪着扇柄朝满案锦盒指去,“都是我在京给你带来的,去瞧瞧都有什么好东西。”

“享用不起,”云禾两个琥珀坠珥晃晃荡荡地荡满了不高兴,厌烦他总是不合时宜的深情,“带回去给令夫人吧。”

“她是个贵女,倒不稀罕这些。”

云禾气得膝盖发酸,轮着拳头捶,一眼不瞧他,“那多谢你,你请回吧,我一会子慢慢看。”

得了逐客令,沈从之反倒安然地支起条腿在榻上,摆明是不走,还笑得十分得意,“你就不问问,我在京里有没有撞见你那位状元郎?”

倏听‘状元郎’,云禾心下大喜,忙不迭地转眼过来,目中闪烁起漫天的星光,“他中榜了?他中榜了是不是?!”

沈从之爱惨了她这副模样,似乎是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种。他见过了太多凌波殿前的湘妃面,却偏爱了这苔痕阶前的野神仙。

他过于留恋她眼中闪烁的期盼,故而刻意等了许久才答,“中了,一甲榜首,新科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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