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宦(14)
满室含笑且听她侃侃而谈,一颦一笑,其情其状,自有一番风情摇晃,“命最好,就是卖身到那大户人家做妾做丫鬟,这算得是‘自由身’啊?若好便罢了,无非是瞧人脸色混顿饱饭吃,生得下个儿子麽,算你命更好,若不好,见天招打吸骂,再不好,转手就将你卖到窑子里,窑子可就不比青楼囖!”
伴着众人嬉笑,芷秋亦含笑将她稍一嗔,“你这张嘴,做什么说这些吓人家?人家原是千金小姐,哪里吃过这些苦啊?又不跟你似的,从小就落到这里来。”
云禾反挑起轻笑,将她一睐,轻摇起纨扇,“我说的难道有假呀?姐姐你小时候由堂子里跑出去,后头还不是又跑回来了……”
闻听此节,那婉情仿佛生起无限生机,趁相帮不备,猛地就扎到芷秋裙下,抱着她一个腿连哭带晃,“这位姐姐、姐姐!我听出来了,这里只你是个好人,求你给妈妈说说情,放我走吧!”
众人皆一惊,唯有袁四娘不疾不徐地呷着茶,只窥见芷秋被她晃得噗嗤一乐,“哎呀,这满厅的人,你做什么单求我呢?快起来起来,我哪里受得你的跪?”
就连对过雏鸾亦来搀她,却被她振臂甩开,仍旧泪涔涔地仰望芷秋,“姐姐,我来了这几天,只有你替我说过话,我晓得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是个好人!姐姐替我求了妈妈、妈妈若放我出去,往后等我嫁了人,当牛做马也报答姐姐的大恩!”
那云禾斜瞥她一眼,障扇轻笑,“听听听听,她还想嫁人呢,无父无母的,谁替你相看人家?就算你运气好麽,遇到个不分良贱的男人要娶你,可谁替你做主嫁人呀?上无父母做主、下无媒妁婚定,是为淫/奔①,比我们倌人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阳光将她的泪珠折出莹莹的光,是闪烁的希望。投入芷秋目中,却只是多余得毫无价值的“可怜”,使其温柔的笑脸渐凉,无情地拂开她的手,“你大概是误会了,我可不是什么‘良人②’,我充其不过也就是个‘乐户③’。我真是帮不了你,你也不必来求我,妈妈不是答应你了?你挨了一百鞭子,连赎身银子都不要你的就放你出去?这天大的好事,你该谢我们妈妈菩萨心肠,你想走麽,挨足了鞭子就好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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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淫/奔:旧指男女私相结合,多指女方往就男方。
②良人:良籍。
③乐户:乐籍;贱籍;优伶倡伎等。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是三更~
第8章 迷魂销金(八)
空翠无云的碧空上,悬着一顶金乌艳阳,罩着这花海艳国,媚骨诸芳。水晶帘流淌着五光十色的春,金银器皿溢着冰冷的微笑,似姑娘们将落未落的唇角,是一堆脂粉骷髅。
婉情的泪纷飞在芷秋的裙角,却只换来她一抹无济于事的轻笑,“婉情,你叫婉情是吧?我告诉你,人间处处是地狱,你逃不出去。”
话音甫落,便如那扬起的刀尖,又似最恶毒的诅咒,令那双泪眼渐渐凝结出不甘的恚怨。她几乎咬牙切齿地由发白的唇间磨出一句,“我不甘心!”
“你不甘心就将鞭子挨了吧,”袁四娘在宝榻之上,拈着绣绢拂了衣裙,“我晓得你怕疼,可你也替我想想呀,我花了一二千银子买的你,你实在要走,也叫我看看你的决心是不是?我既为你开了先例,却不能叫人以为我袁四娘好欺负,明日这个来求,后日那个来求,我白花花的银子全打了水漂,还叫我活不活了啊?”
黄澄澄的阳光罩着婉情之面,折出道道交错泪痕,几如人世万千阡陌,未知何处是家乡。她茫然无措地回望袁四娘,怔忪一瞬,匐跪上前哀哀切切,“我晓得妈妈好心,只求妈妈好人做到底,那鞭子实在太疼了呀,我熬不住、我熬不住啊!”
袁四娘噗嗤笑出声,将腰板笑得前仰后合,“熬不住麽就踏踏实实地呆着,我袁四娘不过是个老鸨子,虽谈不上什么好人,却也不是那起黑心肠的,你老实点了大蜡烛迎客,往后自然有的是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过。”
“妈妈、”婉情恍然记起什么,忙扒了袁四娘的腿乞求,“妈妈,我有个未婚夫,是吴江县知县家的三公子,我父亲将我自小指婚给他,求妈妈许我写封信给他家,叫他来赎我,他必定是愿意的!”
一片喧哗中,四娘睨她良久,方吭哧吭哧地笑起来,“成吧,横竖别让我亏银子就是了,你与他说清楚,多的麽我也不要,就要个整数,三千两。这不是我坑他,你自己也给我算算呀,我从昆山把你接了来,一路打点牢里的人,又供你吃喝这些日,不算要你高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