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烈(60)
门厅的木门留着点缝隙,他视线撇过,看到她站在廊檐下收伞。
伞尖的雨水连成串珠,往下坠着。
她将伞靠门侧放着,没带进屋。手里还拿着她刚刚带出去的锁。
等人进来,傅言真问了声:“怎么又不换了?”
赵姨就回两字,“不换。”
颇为任性。
傅言真笑了声。
赵姨似是想起什么来,脸倏地一偏,视线看过来,“你带人回来了吧。”
傅言真:“……”
赵应雪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必是带人来过,但没什么责怪之意。
只是难得在他脸上看到些许腼腆,自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小姑娘?”她问了句。
傅言真放下架在茶几一侧的长腿,勉强摆出个能看得过眼的正经坐姿,问她怎么知道的。
赵应雪说在他房间看到根头发丝。
她跟在言庭之身边多年,到底还是学会心细如尘,当年那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已被冲淡不少,只在亲近之人跟前才偶尔发作。
如今的举止言行都带着察言观色后的烙痕。
赵应雪那天捡到的头发丝不长不短。
家里面,言庭之和傅言真都是短发,她一头常年盘起来的长发,比这要长个好几倍。
这根东西明显不属于这里。
“送你花的那个?”赵应雪问了声。
傅言真点头。
赵应雪弯着腰,给自己沏了一壶正山小种,橙红鲜亮的茶汤落白釉茶盏里,香味四溢。
她一手虚扶着腰,一手捏在沿口下慢条斯理地晃荡,饶有兴味的神情也映在茶汤里。
抿了一口红茶,她抬眸看着傅言真,许久,才缓缓开口:“那孩子是个乖的,你既招了人家就要好好对待。”
赵应雪从不跟他说教。
语重心长,这还是第一次。
傅言真意外之余,倒没有被教育的反感,只是有些奇了:“都没见过,怎么知道她乖?”
赵应雪淡嘲一笑:“我看根头发丝就够了。”
她这半辈子什么女人没见过。
白的黑的,红的紫的,不用切开研磨,睨一眼就知道品性 。
平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那根头发丝质地很好,一看就知道没被化学染剂什么的糟践过,摸着就知道是乖学生的。
傅言真靠进沙发,笑着奉承了句:“厉害。”
赵应雪睨他一眼:“跟混的一起混,这也没什么,但你别把那干干净净的给带污了。”
后面,她没再多说,知道适可而止。
但话茬却如山间那条十八弯的窄路,虽是弯弯绕绕兜兜转转,可目的还是只有山顶一个。
“来拿你枕头底下的作业本?”赵应雪问了另一件与其相关的事。
傅言真哑然失笑。
没问赵应雪怎么知道他枕头底下有东西,也知道她不是特意去翻他屋子。她每日打扫,自会发现。
他也没什么瞒骗遮掩的习惯,要不然曾如初那本练习册,他会放抽屉里,更谨慎些,会再上把锁。
赵应雪并不在一个话茬上逗留深耕,很快就不着痕迹地又换了个,“你屋里那捧花都枯的没个样了,什么时候才能扔。”
又抿一口,不咸不淡地继续,“我昨日清扫,都看见有蜘蛛网了。”
傅言真揽过他的弓,手指缠着那一小截没缠好的红绳,半字未答,但脸上表情明显是不想扔。
赵应雪往壶里又添了点热水,似是不在意地说了句:“那赶个天晴,我去把那花烘干,给你裱起来,裱它个十年八载。”
傅言真默许久,才问了声:“这雨下到什么时候?”
赵应雪哪能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好气又好笑:“你别十年八载之后都不记得人家姓什么。”
傅言真低眸哂了声,没回话。
脑子里想到曾如初那张脸。
十年。
八年。
……
没多久,赵应雪似是想起什么来,将茶盏搁在一边。
小跑上楼,去了书房。
言庭之不喜闭窗,因为觉得闷。
昨夜风雨,门前一片坠叶枯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关窗。
人走后,傅言真捡起她放在桌上的锁,拿手里细细看了眼。
锁前两只交颈鸳鸯,锁后刻着他们的名字。
一个言庭之的“庭”,一个赵应雪的“雪”。
字外各缠半个细圈,未被困住的一半相邻并肩。
字迹是他外公的手笔。
是照他的字拓的。
没一会儿,楼上传来赵姨的数落声。
在数落外公没关窗,冷风苦雨将一桌字画都给打湿个透彻。
外公被数落烦了,回了句嘴:“没了就没了,我再画再写就是了……”
这话音一落。
携着怒气的铿锵足音便在木质阶梯上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