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生春草(76)
春草垂着头,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却不说一句话。她心里有些慌乱,低头绕出去。“我、我要回去了……我不想吃晚饭,不饿。”
其实,他们已经错过了晚餐错过了夜宵,也没有补回来的必要。他不必因此而觉得愧疚,只是他刚好寂寞了,而她也是,于是滚到了同一张床上。寂寞是什么,都市里男男女女的寂寞就像窗外夜幕笼罩下的城市。万家的灯火煌煌,满城的繁华不尽,但隔着结了窗花的玻璃一望,也只是那么些影子而已。秘密太多,人心太叵测。有些东西永远深藏在每个人心底,轻易不会显露。
久恒秀智取了外套,从卧室里出来,说道:“我送你回去。”他的脸色不好,唇线抿得平苛且直。春草不敢说话,默默地戴上棉线帽拢好棉织围巾套上棉手套,然后跟着他下楼来。十九层的电梯这么一楼一楼地降下去,竟是如此迅速,也不过三分多钟的时间。只是这短短的三分多钟也让春草觉得无比漫长,只想着快点离开这个密闭的空间,离开这个浑身散发出阴沉气息的男人身边。
久恒秀智开车送春草回学校。
他在北京有自己的车,她是一直都知道的。在日本时便领教过,那一出手就十万日圆的‘夜渡资’,实在是大方的很。只是本着不义之财莫要,春草把它以微尘的名义捐给了希望工程,事后跟他提起,他也只是微笑带过,说那是什么‘夜渡资’,天可怜见当时把春草气得是吹眉毛瞪眼睛。什么夜渡资!她又不是出来卖的!
一路上春草惴惴不安。两人都不说话,沉默无比。他温和地时候让人觉得如沐春草,他阴沉的时候也照样让人如在冰窟。她只是觉得奇怪,自己都说过不需要他负责了,怎么他居然是这种表情……大概是意外吧。小说里的那些女主角遇到这些意外情况的话,若是都说什么‘我不需要你负责任’这种话,肯定会被阅尽众美的男主角引以为特别女子,然后想要进一步去理解,然后就萌发出了爱情。可她不是小说的女主角,她也不奢望什么爱情。
她只是……
她只是……
她现在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都不知道了。
春草不敢多看那男人一眼,转眼面向自己这边的车窗外。那些路灯光明明暗暗地掠过,映得车内也有明明暗暗的影子交替。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一直闻到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酒香。抬手拉开围巾把脸埋在里边,闻到了自己指尖上沾染的酒香。
大概是刚才的鸡蛋酒落了几滴在衣上。这样温醇的清淡的酒香闻得多了,合着体热蒸出来,便觉得有些醉人。春草大半天体力脑力都忙活过,虽然是睡了醒来,但这会儿又是有些困怠了,便歪在椅背上睡去。
睡得迷迷糊糊间,突然想起来了,方才在他家里听到的那首日语歌,第一次拨通他的号时听到的也是这么一首。依稀还有些印象,是玉置浩二的《あの頃へ》。
春草睡得有些不踏实,总觉得身上有些冷。车一停,她便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忙睁开眼睛。脖子已经酸疼得没法忍受。直起腰来,看到了身上覆的黑呢子长款风衣。厚实的布料面上透出来一股薄淡的气息,是清新的薄荷味。
“醒了?”
“嗯。谢谢,”春草把风衣还给他,他接过风衣没说话,在阴影里一双眼睛微微发亮,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春草低下目光不敢与他对视,转身去开车门。“那……我下车了。”车把怎么也转不开,她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春草,为什么你要这样?”他的叹息就近在耳边了。
春草的身体一僵,没有回头。
“春草,你相信缘分吗?”他轻声问,低下头,把双拳搁在两膝上。他没等到她的回答,自己自言自语起来:“我却是信缘的。或许是因为从小受神官父亲的影响吧,我相信缘分这种东西。缘分是,冥冥之中,某种存在于两个互不相识的人之间的联系,是命运的安排。”
他叹了口气,轻轻笑了,“第一次看到春草小姐哭的时候,我有点被你吓到了,可是,看到春草小姐当时的表情,我突然有点心疼。这可能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不过,也许也是男人心理在作祟也说不定,或许是我的同情人太盛,那也是说不定的。直到春草小姐回国前一晚,喝醉了之后还扯着我留下来陪你……那时候才发现,我对你的感觉,说不定是近乎于一种男女之间的吸引力。”
她哑了声音,说道:“那时候,久恒君并没有……即使是我主动送上门……为什么?”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珍惜那个女人,是不会轻易占有她的身体的。因为,他想要的更多,还有她的感情,她的思想,她的心。春草小姐,也许,我从那时便开始喜欢上你了。但是那时候的我们,无论如何也是走不到一块去的,我知道。你只是偶然停留日本的中国游客,而我是扎根在那片土壤里的树木,就像御神木永远归属于自己的神社一般,我们之间本没有任何开始的可能。”